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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路上的恋人哪.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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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16562KB,232页)。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这是一本是一本关于爱的故事的文学,书中一共拥有12个章节,读者们可以在这里读到作者丰富的文学内容。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介绍

    相较于大多数旅行者,作家洛艺嘉更像古老时候的游吟诗人,她所到之处,总有故事伴随左右,有些是她讲的故事,有些是她参与的故事,有些则是别人希望她带走的故事。这些故事像窗,使她在旅途中面对的不仅是异国风景,更有别人的真实生活。本书,是洛艺嘉在行走过程中所遇到的爱的故事。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作者

    洛艺嘉:作家,旅行者。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传统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其文章入选《当代名家小说快递》《当代名家散文快递》等多种选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同居的男人要离开》《中国病人》《资本爱情现在时》后,突然放弃优裕舒闲的生活,开始一个人的世界游。9年时间,游遍五大洲101国。是以自助游身份走遍非洲的人。是中国大陆真正意义上周游世界的人。著有旅行文学《一个人的非洲》《遗失象牙的海岸》《马德里美人帮》《慢游地中海》。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主目录

    本哈都单身夜晚

    塞内加尔,偶遇一个女孩的梦想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

    阿联菌梦想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

    非洲,失去的乐园

    图西少年布特拉

    北伦敦之夜

    五月到荷兰看花田

    桑吉巴尔,石头城中再迷醉

    芒,雨夜狂奔去金矿

    异国的情侣们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精彩内容

    暮色初染,这些连绵的赫色山峦仿佛将赴黄昏约的美人,将自己换上姹紫的晚装。紫色的,蓝紫色的,红紫色的,更有那形容不出的神秘颜色。在这些山的后面,飘浮灰蓝色的云,橙黄色的云,色彩神迷的云。夕阳有时会从云中钻出来。晶亮璀璨,一分钟便消失了。再早一些时候的阴霭下午,太阳也会穿透厚厚的灰色云层,散下金丝般的万丈光芒。那是神出现时会有的光芒,西方绘画中天堂的光芒。

    再往南走,道路会越来越崎岖,遍布石头。然后,就是变幻莫测,浩瀚无垠的撒哈拉沙漠了。

    这无垠天地中美醉欲死的景色,这在我眼里惊为神祉的景色,在拉森,在卡摩拉,虽也“很美”,但也因为日常而平常了。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截图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

    从伦敦到卡萨布兰卡爱的12城记

    洛艺嘉◎著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洛艺嘉著.—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2

    ISBN 978-7-5407-6289-6

    I.①那… Ⅱ.①洛… Ⅲ.①随笔—作品集—中国—当代

    Ⅳ.①D756.586.8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3)第021479号

    那些路上的恋人哪

    作 者:洛艺嘉

    策划统筹:符红霞

    责任编辑:王欣宇 董 卉 王成成

    责任监印:唐慧群

    出 版 人:郑纳新

    出版发行:漓江出版社

    社 址:广西桂林市南环路22号

    邮 编:541002

    发行电话:0773-2583322 010-85891026

    传 真:0773-2582200 010-85892186

    邮购热线:0773-2583322

    电子邮箱:ljcbs@163.com

    http:www.Lijiangbook.com

    印 制:北京盛源印刷有限公司

    开 本:889×1230 132 印 张:9 字 数:100千字版 次:2013年3月第1版 印 次:2013年3月第1次印刷

    书 号:ISBN 978-7-5407-6289-6

    定 价:38.00元

    漓江版图书: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漓江版图书:如有印刷质量问题,可随时与工厂调换阅 读 阅 美,生 活 更 美女性生活时尚第一阅读品牌

    □ 宁静 □ 丰富 □ 独立 □ 光彩照人 □ 慢养育1 本哈都单身夜晚1 本哈都单身夜晚2 塞内加尔,偶遇一个女孩的梦想2 塞内加尔,偶遇一个女孩的梦想目 录

    1

    本哈都单身夜晚

    那男孩在等谁?

    单身男子

    2

    塞内加尔,偶遇一个女孩的梦想

    带你去新鲜的地方

    她心中的大漠英雄

    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

    时光流转

    白色宫殿

    我的卡萨寄居生活

    谁在卡萨心碎

    4

    阿联酋梦想

    皇宫酒店侍者的眺望一个律师的中产阶级生活

    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

    来自世界各地的怀念

    听埃维塔老婆婆讲贝隆夫人

    激情探戈

    沿着“春光乍泄”的路

    布宜诺斯艾利斯,荒芜的花园

    6

    非洲,失去的乐园

    7

    图西少年布特拉

    英俊少年

    “你不是高吗?我就砍你的脚!”

    一个少年的逃亡

    最深的爱与恨

    8

    北伦敦之夜

    9五月到荷兰看花田

    你到Lisse看过郁金香花田吗?

    因你的注视而幸福

    10

    桑吉巴尔,石头城中再迷醉

    11

    芒,雨夜狂奔去金矿

    雨夜惊雷

    陈翻

    神医

    热内波

    这孩子,是你的了

    12

    异国的情侣们

    阿妲和约翰

    布查与菲拉姿

    井上与伊莎贝拉1

    这世上,不知身在何处的一个人,会和你那么相近,你和那个人,那么相近,那么相近,却在这大世界里自行其路,永不相见。即使遇见

    了,交谈过几句,也不问过往,流水般无意地经过了。本哈都单身夜晚

    那男孩在等谁?

    暮色初染,连绵的褐色山峦仿佛将赴黄昏约的美人,为自己换上姹

    紫的晚装。紫色的,蓝紫色的,红紫色的,更有那形容不出的神秘颜

    色。在这些山的后面,飘浮着灰蓝色的云,橙黄色的云,各种色彩神秘

    的云。夕阳有时会从云中钻出来,晶亮璀璨,转瞬间又消失了。再早一

    些时候的阴霾天下午,太阳也会穿透厚厚的灰色云层,撒下金丝般的万

    丈光芒。那是神出现时会有的光芒,西方绘画中天堂的光芒。

    再往南走,道路会越来越崎岖,遍布石头。然后,就是变幻莫测、浩瀚无垠的撒哈拉沙漠了。

    这无垠天地中美醉欲死的景色,这在我眼里惊为神祉的景色,对拉

    森、卡摩拉两人而言,虽也“很美”,但也因为日常而平常了。

    夕阳散尽,空气开始凉爽起来。有着灰绿色叶子的橄榄树,从白日

    的昏沉中清醒过来。隔条马路,能看到对面的一家家客栈,它们的小院

    子里停着安息下来的旅行车。客栈后面,是阿伊特·本哈都村的民居。

    它们迥然于北方的“白色群落”,它们是南方high atlas的褐色小屋。

    high atlas,北非最高的山脉。隔一条现在看不到的玛拉河,再远再高

    处,倚山而筑的,就是卡斯巴。这些同是土褐色的黏土房子,平时就和

    脚下的山难分彼此,现在,更是色形皆隐了。不过因为太熟悉,拉森、卡摩拉会识得它们的轮廓,以及那些点缀在房舍中老实敦厚的棕榈树、高高俊俏的白鲁树。

    久远世纪前就已在这里的卡斯巴,是备受电影导演们崇爱的,《阿

    拉伯的劳伦斯》(又译《沙漠枭雄》)即拍摄于此。那是这村子的黄金

    时代。在玛拉河岸,紧临着原来的卡斯巴,英国人用褐色的黏土建起了

    仿旧的城门,这使得卡斯巴更像一个坚固的城堡。尤其是黄昏初临之

    时,夕阳西去,天地间一片壮丽。村里许多人参加了影片的拍摄。平时

    骑悠闲毛驴的他们,陡然变成了猎猎战马上英武的骑士。彼得·奥图尔也似乎真从那个散漫的英国中尉,变成了阿拉伯人眼中的“圣人”劳伦

    斯。他性格复杂,却有天生的军事才能;卓尔不群,在浩瀚沙漠中大显

    身手。沙漠历险、战争、史诗,那是男人的一生中,怎么也会梦想过一

    次的悲情壮美。开始,其实是结束的倒计时,只是我们太过欣然于开始

    的布展,沉湎其中,而不觉为结束的到来嗟叹。电影拍完,剧组撤走

    了。本哈都的村民自然地失落。他们不再能拿工资了,也终究从壮怀梦

    想跌回平淡的现实。外面世界的人,喜欢这影片并不差于他们。取材于

    真实的大型画卷般的史诗巨片,1962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导演、摄

    影等七项大奖。本哈都开始声名远播。隔着一层想象的迷雾,世人眼里

    的沙漠、卡斯巴更加壮美绝伦。“观众全神贯注盯住纯净的金子般的沙

    子熔化的闪光,盯住空旷、灿烂的无限苍茫,就好像盯住上帝的眼睛一

    样”。拜访它的人,从世界各地来了。1987年,它被列为世界文化遗

    产。

    望着这山谷暮色的我,还有拉森、卡摩拉,我们在本哈都卡斯阿旅

    店的二层露台上。这旅店刚刚开张,我是它的第二位客人,这几天唯一

    的客人。拉森是替旅店老板经营的管家,卡摩拉是他手下的伙计。拉森

    经常穿休闲西装,卡摩拉则穿柏柏尔牧羊人常穿的那种长袍“吉哈

    巴”。

    “哈森刚把那中国男孩领进屋时,我们便发现他颇异常。惊喜、好

    奇、失望、陌生,反正一个游人身上该有的,他都没有。他进了这屋

    子,就像进自己家一样平常,没有感觉。领他看完房间后,我们问他是

    否在这里就餐,如果就餐,那么一天110块钱。也没有讲价,也没有爽

    快地说行,那男孩只是淡漠地说‘随便’。然后我问他希望晚餐何时

    吃,吃什么,他还是冷淡地说‘随便’。”卡摩拉看了眼拉森说,“虽

    然拉森认识一些中国人,知道你们喜欢说随便,但还是感觉有些异

    样。”

    卡摩拉和拉森商量了一下,决定九点半开饭。这是旅店的第一位客

    人,所以他们准备的晚餐很丰盛。可这客人皱着眉头,动了两下便放下

    刀叉。拉森的理想是经营人性化的旅店,让住过的旅客忘不掉。见中国

    男孩这样,他谦和地过去,关心地问:“你不高兴吗?”男孩看也没看

    他一眼,道:“我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这话把我噎的。我发誓再不问客人这些了,可我没有记性。”拉森看我一眼,“当你坐下吃饭时,我又问你了。”

    “是啊。”我笑了一下,“第一天,当谷斯谷斯上来的时候,我记

    得你是第四次说‘欢迎’,第三次问‘你开心吗’。”

    柏柏尔人上茶要上三遍,客人拒绝,视为不礼貌。可是,那男孩刚

    喝了一口茶,就告诉拉森和卡摩拉:“我自己待着,你们出去吧。”卡

    摩拉怀疑那是个厌世、准备自杀的人,说旅店刚开业就碰上这事真是太

    晦气。拉森说要是那样的话,更得救他了。不好张望,他们就在外面逡

    巡,谛听里面的动静。没闻听有何异样的他们,半小时后借故进餐厅

    去。他们大吃一惊的是:男孩不在屋里了。卡摩拉听拉森讲过中国的灵

    异故事,开始觉得男孩是鬼,顿时惊骇万分。男孩如此无声便没了踪影

    是颇令人惊疑,但拉森还是马上返身去他房间。房门大敞着,男孩不在

    屋里。正准备叫村里的小伙子四下搜寻时,他们在连接餐厅和客房的小

    院子里,发现了静望天空的男孩。这个方形院落有天然的穹顶画幕:白

    天,是蓝得逼人的天,白得惊人的云;夜晚的天空同样是蓝的,星光繁

    盛。男孩回房间时,拉森跟过去。不善言辞的他,想和这男孩靠近,又

    不知说什么才好,就只能问:“这房间还好吧?”男孩同样看也没看他

    一眼说:“好不好对我都无所谓。”第二天,哈森想带他去卡斯巴时,男孩拒绝了。“那我就奇怪了,昨天他是怎么跟你来这里的?”拉森问

    哈森。哈森笑了:“是他径直往这里走,我跟来的。”

    我倒确实是哈森带到这里的。在暮色已经笼罩了村子,几盏灯在混

    沌中次第亮起来时,哈森从墙边阴影里他靠着的土坯房上起身,向我走

    来:“我能带你去不错的旅店。”

    第二天晚上,中国男孩也是吃了几口东西,跟谁也不打招呼便回房

    间睡觉了。然而,第三天早上,卡摩拉进厨房准备早餐时,竟发现那男

    孩在里面烧咖啡。“你们早餐吃什么?”他问卡摩拉,好像他是这旅店

    的主人似的。然后,一上午,他就在这个露台上,望着云影下变换色彩

    的山谷,奇怪地意兴盎然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初次的恋爱是17岁那年的夏季。在微微晃动的巴士上,他手上的

    调频立体声把他最喜欢的《山鹰的飞逝》播放出来。这突然来到的歌,是那么令他激动。他想找个分享的人,就摘下一个耳机,把它插到身边

    女孩的耳朵里。这动作是那么突然,使得那完全陌生的女孩都没有拒绝

    的机会。也许是那曲音实在美妙,女孩没有把耳机摘下,就那么听着。周围的人,是否注意到他们是陌生人?多年后他想。他忘了自己是如何

    把耳机从女孩的耳朵上摘下的。多年后,他还心惊地记得自己下车后,一转身,看到女孩也下车了,同样在等换车。夏季的暴雨不期而至。想

    起自己车上不经意的勇敢,他鼓足勇气,走过两步,对同样也没带伞的

    女孩说:“咱们去看电影吧。”女孩几乎没有犹豫:“好。”那是四路

    车西单站,离首都影院咫尺之遥。他们走出影院时,雨还在淅沥着。散

    了一会儿步后,他问:“我能做你的男朋友吗?”女孩问他的年纪,然

    后说比他大两岁。大好啊,知道疼我,他说。女孩笑了,没说什么。雨

    又大起来,女孩从背包里拿出大夹子给他挡雨。一本书从里面落了出

    来,他看到了扉页上某大学图书馆的图章。夜晚分手之时,他把自己的

    初吻给了这女孩。温暖的雨夜,女孩的长发上有丁香的清幽。在女孩别

    致小巧的通讯录上,他把自己的电话写在姓名之后。女孩没说自己的姓

    名,只说,明天中午我给你电话。第二天中午,他没去吃饭,一直守在

    电话旁。后来他有事不得不出去。回来后,别人告诉他:刚才有个女孩

    打电话找你。该是昨夜让他交付初次爱情的女孩吧?可为什么,她再不

    来电话了?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永远不知道了。在那个雨季的午后,她出现在他青春的天空下,惊鸿一瞥,却再也不肯重现。他去那所他觉

    得她该在里面的大学等过她,一次次。他知道了什么叫人海茫茫。为什

    么不在学校的布告栏上贴启事找她?在他为自己的不彻底而后悔,而终

    于有主意时,已经无法寻她了。四年过去,她毕业了,或许早就毕业

    了。人海更加茫茫。或许,或许她根本就不是那所大学的?

    男孩的第二个女友有名有姓。也不是浪漫的路遇,是在某会上认识

    的。本该叫乔红菲的这个女孩,给自己改名乔鸿飞。短发的她,不喜欢

    柔美,倒爱男性化的壮丽。她会吹好听的口哨。看《阿拉伯的劳伦斯》

    时,更是和他一起投入。看到影片中劳伦斯让风把自己的长袍鼓起来,想学鹰般飞翔时,他想起《山鹰的飞逝》,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季。那个

    神秘女孩,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半天,却将他永远改变了。

    鸿飞很喜欢这影片,他们一起看了三遍。还不过瘾,她又找来劳伦

    斯的自传《智慧的七根柱》。看到劳伦斯写给他永远的爱人,他的同性

    恋人阿拉伯青年达洪的那首诗时,不多愁善感的她流下泪来。

    我爱你

    所以我把千军万马召入掌中

    让夜空的繁星写出我的意愿……

    “如果我也是男人,你还爱我吗?”鸿飞问。他没有给她满意的答

    案,她便兀自说:“我要是男人,你也得爱我。你要是女人,我也爱

    你。”

    他们那么相爱。每个黄昏,她都要到他那里去。他们读书,听音

    乐,看影碟。他们相约要到那故事的发生地,那沙浪驼影、那大漠孤烟

    的摩洛哥去,去穿越那沙漠的灼人热浪,那神秘的死亡之谷。他为此做

    了不乏艰苦的努力。可是,就在他即将把梦想交给她时,他找不到她

    了。他知道她的姓名,电话,单位,可他找不到她了。她的单位都不知

    她去了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看似那么自立的她,难道被人供养

    着?抑或,那么求灵魂纯净的她,却不在乎肉体的堕落,根本就是

    个“卖的”?或者,她清秀的外表原本是人工所为?或者,她根本就是

    个男人?或者,外表坚韧的她,心思太过细腻,发现了他不敢提及的从

    前,不能原谅?是隐情难言,还是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他青春的

    梦想,是照亮他的一束光,让他对万象迷惑,而又断然而解人生的残

    破?他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起她用那么动听的口哨吹给他听

    《山鹰的飞逝》时,他第一次流下的眼泪。人是多么不解自己,这泪

    水,是流给鸿飞,流给那不曾知晓姓名的女孩,还是流给他自己?或许

    都有吧,人生是那么复杂难辨。

    他一遍遍地看《阿拉伯的劳伦斯》。他把大卫·里恩导演的《桂河

    大桥》和《日瓦戈医生》也一起看了,仍旧没有等来鸿飞,仍旧什么也

    不知晓。

    他还是决定去摩洛哥。“梦想实现了。可是,一起做梦的那个人不

    在了。”就在两周前,就在这里,他望着这壮美的山峦,这沙漠上的绿

    洲,问:“你们说,也有那最美的可能吗?她会在这里等我?”

    不知何时开始,拉森和卡摩拉都直盯盯地望着我。半晌,拉森打破

    沉默:“那男孩要找的女孩,是你吗?”

    我看着他们笑了,没有回答。

    “来这里的中国人极少。独行的,我看到的还真只有你和他。而

    且,你们都没有去那旅客众多的客栈,而是投宿在我这刚开张的小

    店。”“既然孤身行走,当然不愿凑那份热闹。”我说,“最主要的,还

    是村口替你们拉客的哈森把我带来了这里。”

    “你在这里真可能有所等待。因为一般的客人,只是在去瓦尔扎扎

    特城时在这里停一站,过夜的并不多。像你就这么住下来的,除了那男

    孩,还真没有别人。”拉森说,“你别等了,那男孩走了。”

    “我不等什么。我只是习惯于在每个地方住上那么一阵,这样,体

    会才不会是匆忙的,飘梦般的,才会是现实些的,不那么片面的。”

    “还有个理由可能是那男孩不曾想到的,”我接着说,“他的心思

    转变得太快。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深愁,太出色的个性不适合现实生

    活。特立独行对自己是洒脱的无羁,对亲近的人却可能是伤害。也许,是现实世界的分秒必新,使得他有太过迅捷的变化。”

    “你真的比别人都懂他。”卡摩拉说,“而且,我发现你们身上有

    很多相同的地方。”

    真的?那么这男孩,会是我在马拉喀什遇到的那个吗?那是在皇宫

    附近,一群外国老太太从一辆大旅行车上下来,碰巧站在我身边的他

    说:“老头们都死了,出来玩的都是老太太。”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的话,并非他的东方面孔。而是那时候,看着花

    花绿绿的老太婆从旅行车上下来,我想的也是:呵,出来玩的全是老太

    太。

    我虽也常有感于这人世的弹指之顷,无常幻灭,但那么年轻的人,离安息太早,总还是该安乐的。我说:“什么都死了?老头们都在安定

    门地铁下棋呢。”真的,不论阴雨晴风,安定门地铁东北出口,总有那

    么多老头下棋,那么多老头围看。每次经过我总想:和家人该说的话都

    说尽了,他们只有出来。在北非,看着遍布的咖啡馆里那众多的老头;

    看着他们很多并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深夜了,他们还坐

    在那里,我想,男人和女人,真的不需要那么靠近吧?

    “你北京的吧?我也是。”隔了有一会儿,那男孩说,“老头们是

    都死了。”

    “什么死了?人家都在那里下棋呢。”

    “他们都死了。”那男孩无比确信,“是新一批男人老了,在那里下棋。”

    这世界对男人或许真是残忍。他们不能像女人一样在家做做饭,看

    看孩子,收拾收拾屋子,从平常的生活里便能找到快乐。他们不能,因

    为他们的心和女人不同。但是,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创功建业呢?芸

    芸众生,基本不是在浑噩中迎来世寿之尽?

    我曾在佛罗伦萨的街头,一天之内四次遇到同一个人。这没什么可

    奇怪的,因为同为旅人,又同为国人,我们的足迹是相像的:教堂,广

    场,中餐馆,麦当劳。而那个偏得让老头死去的男孩,我们说过几句

    话,也便各走各路了,自己准备的安宁,有时是怕别人惊扰的。

    “其实有一点,就可以确信我不是鸿飞。”我说,“你们看过我的

    护照。”

    “既然那么轻易就消失了,又怎能保证她鸿飞的名字,”拉森笑

    了,“或你的名字,不是假的呢?”

    “我不是鸿飞,却是那个他不知姓名的女孩。”我假装正经。

    他们更惊诧地瞪着我。

    “他不是和那女孩在首都影院看过一场电影吗?他们坐哪里,看的

    又是什么?他没说吧?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看的是

    《霸王别姬》。”

    已经转身的卡摩拉惊愕地又转回来:“是最后一排,是《霸王别

    姬》。他说了,他说了,只是我们忘了告诉你。”

    “你真是那个他不知晓姓名的女孩吗?”拉森认真地问。

    我笑了:“不知道。”

    “是不是呢?”拉森更认真了。

    “开玩笑呢。”

    “那怎么会说得那么准?”

    “恋人当然愿坐最后一排了。而那影片,是从前的一个流行片子。

    我顺嘴瞎说的。”

    “真的,你们太像了。”卡摩拉又说,“喝咖啡都不加糖。喜欢长久地望着某处。会看和路途没有关系的书。对草木有特别的兴致……”

    这世上,不知身在何处的一个人,会和你那么相近,你和那个人,那么相近,那么相近,却在这大世界里自行其路,永不相见。即使遇见

    了,交谈过几句,也不问过往,流水般无意地经过了。是的,太多的相

    同,又能怎样呢?能保证在一起便不散吗?浩瀚世界,不见不散。萍水

    相逢,飘零东西。

    单身男子

    “虽然这是个伤感的故事,但是,在北京这样人口千万的都市,爱

    情还是有无限丰富的可能。”拉森望着看不到的远方说。这点北京和本

    哈都还真太不相同。本哈都只有1000人,拉森熟悉他们,就像家人似

    的。

    “那也不比你们呀。”我说,“一个男人可以拥红簇绿,三妻四

    妾。”

    和邻国突尼斯、阿尔及利亚不同,现在的摩洛哥,法律上还允许一

    个男人娶四个太太。

    “第二次结婚时,丈夫要告诉一声大太太。只是通知,不必征得她

    的同意。”我说,摇摇头,“只是通知,不必征得她的同意。”

    “这起码是光明正大的,不像有些中国人。表面上正人君子,却在

    外面三奶四奶都有了。”拉森反驳我。

    “那只是个别人,报纸杂志上的故事。”我辩解,“要是媒体都是

    日常的油盐酱醋,那谁还看呀?”

    我在本哈都有一周了,和他们熟起来,也能和拉森这个对中国“很

    了解”的青年就许多问题探讨了。

    我说起我认识的一个阿拉伯男人,有四个老婆。一买东西,都是四

    份。绝对公平。

    “那也是老男人了。”拉森说,“别说四个,一个我都没有。”

    “你这么优秀的人,该是村里众多女孩追慕的。所以初次见面时我想,在十七八岁即可结婚的摩洛哥,你早该儿女绕膝了。可令我吃惊的

    是,你不仅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我不是奉承,28岁的拉森有白

    净的脸,一点不像阿拉伯人。英俊文雅标致,又热情体贴温柔。

    他笑笑。

    “也可能是你生于此长于此,对村里的女孩太熟了,所以没有感

    觉。你干吗不去moussem(穆塞姆节)上找呢?”我说。

    每年的九月末,high atlas地区会有moussem。这是当地的柏柏尔

    人为即将到来的冬天买些储存物品,供奉16世纪抗击葡萄牙的英雄

    Mghanni的一个节日。也是求偶盛会。女方被家长带着,少女衣着亮

    丽,披圆形头饰,寡妇着装肃穆,披尖顶头饰,都戴着面纱。男性则需

    要把眼睛睁大,以免选择太多挑花了眼。很久以前,两个相爱的年轻人

    准备结婚,但因为来自敌对的部落,他们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提斯

    里特和勒斯莉,携手跳进了湖里。那收起他们贞爱的湖,便开始以他们

    的名字命名。也从那时起,年轻人相爱,不必再征得父母的首肯。

    “不是找不到女孩,是因为没钱人家不跟你。”拉森说。

    结婚由男人出钱,这是阿拉伯人的传统。中世纪最少要10个银币,现在彩礼行情是6万块。拉森没有,而且“现在的女孩,都不愿和丈夫

    的家人同住,我也没有房子”。

    何况,一旦结婚,父母就要求你生很多孩子。拉森有四个哥哥,四

    个姐姐。这在当地不算多,很多家有十六七个,最多的有二十个。而

    且,现在“孩子的教育费用也愈发让人承受不了”。

    现在,这里的青年多是单身,所以拉森并不显得特别。

    月光初照,我们看到昭微特三人从路的那边出现了。我们三个进屋

    去。

    屋里靠墙是一圈蓝色的印花沙发,上面有蓝色的靠垫。对着对开的

    大门,是两块并排挂着的蓝色小挂毯。地上铺着蓝色的大地毯,上面是

    三块红色的小地毯。都是柏柏尔式的。

    “那天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很特别。”卡摩拉说。

    我背着柏柏尔式的大背包,红、黄毛线编成,古老年代的样式。那

    是我在迪拜一家旧货店里淘来的。说起柏柏尔人。

    柏柏尔人的起源很少人知道。“柏柏尔”来自阿拉伯语中自拉丁文

    借来的“barbari”一词,象征来自Maghreb非拉丁语系的人。柏柏尔人

    居住于高山地区和部分沙漠区,依方言和分布区域来说可分成三个族

    群:Rif、Atlas、High Atlas。

    公元前5世纪,摩洛哥是迦太基和柏柏尔人的天下。公元8世纪,阿

    拉伯人入侵。400年后,又有一部分人跟随柏尼·伊拉前來。西班牙的

    天主教徒将境内的回教徒驱逐出境,而那些被驱逐到摩洛哥的回教徒又

    与当地的柏柏尔人融合,使柏柏尔人阿拉伯化。所以,今天的阿拉伯人

    和柏柏尔人难以区分。所以拉森几个说自己是阿拉伯人,更强调自己是

    柏柏尔人。

    昭微特三人进屋了,他们是柏柏尔的音乐人。昭微特是琴手,弹柏

    柏尔人传统的“冈比贺”琴。他打扮得最像外面世界的年轻人,夹克,牛仔裤。虽然天已经黑了,他还戴着太阳镜。当然没在眼睛上,而是时

    髦地架在他卷曲的头发上。鼓手穆罕默德,穿白色带蓝色、棕色条纹的

    短袖T恤,脖子上缠着红丝巾。他敲大鼓、小鼓粘在一起的“达姆达

    姆”鼓,也敲单独一个的“达布卡”鼓。吉野坡演奏“里斯嘎捏特”,一种类似钹的小乐器。他在毛衣的外面套着短袖的蓝色长袍,紫红色的

    纯毛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有时,白天,我会在卡斯巴他们家附近

    看到他们。多数时候,他们穿柏柏尔人白色或蓝色的长袍,头上有时有

    缠头。

    柏柏尔音乐曲调变化不多,像他们的历史一般古老。歌词也非常简

    单:拉比亚蒙孩子,这是最好的花园……我也和他们一起唱《给那瓦》

    (部族的名称)或《色玛给柔》(我高兴)。我跟他们学敲达姆达姆

    鼓,也学怎么演奏“里斯嘎捏特”。我们的钹是一只手上一个,敲在一

    起作响。他们的要复杂些:两个用松紧带系在一起,外形比我们的小几

    号,用一只手演奏。大拇指套一边,小手指无名指套另一边。看似简

    单,初学却经常夹着手。演出是自娱自乐性质的,他们常常交换乐器。

    他们7岁左右开始学这些,各种乐器都玩得转。有时拉森和卡摩拉也上

    来敲鼓。

    偶尔邻居出门,会把家里的小孩托付给这里,小孩也上来敲鼓。柏

    柏尔人都会。“我要抽烟。”有时吉野坡说。他只伸嘴,卡摩拉负责把点好的烟

    递上。在轻飘的烟雾中,我仿佛看到柏柏尔人久远的从前。世事迁转,多少人在这里建功立业又被消灭,柏柏尔人,摩洛哥的土著,却万代千

    秋,生生不息。

    卡摩拉有时也会剥开绿色的苹果糖,挨个儿塞进乐手们的嘴里。

    地毯上,银制的大茶盘架在尺高的三足木架上。从银制茶壶里,流

    出用柏柏尔方式煮出的中国茶,倒入有银饰图案的玻璃杯里。“中国

    茶?”我感觉惊讶。拉森肯定地点头:“中国茶。你喝不出来?”有时

    太熟悉的,反而会不相信。

    晚上,哈森也会到这里来。在开始两天带我游览的他,现在每天带

    不同的客人。应该是旅游带动的吧,村里人都有钱了,在玛拉河的对岸

    建起了新房。留在卡斯巴的,只有10户人家了。倒是有店家租那里的房

    子,因为游客不断。玛拉河现在水还不多,不用骑驴,踩着排在水里的

    沙袋,就过去了。有时哈森正陪客人过河,却又突然转身回去。负柴的

    老妇,太小的孩子,总是他不放心的。

    穿着随意的欧美游客,在卡斯巴前留影。我对他们喊“瓦泽在”,那是柏柏尔语,功用类似我们的“茄子”。

    25岁的哈森,7岁开始上学,学了10年,高中毕业。他颇有语言天

    赋,能说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去都市该会有更好的工作,但他喜欢

    本哈都这个只有1000人的村子。他86岁的父亲有十个儿子,他下面还有

    三个弟弟。黝黑面孔,洁白牙齿,闪亮笑容的他喜欢穿有花纹的短大

    衣,单身,没有女朋友。

    有时我们也会去哈森家里。他大哥买买都从更南边的mhamid过来,那是60人的骆驼商队,费时两个半月,在撒哈拉走一圈。我眼里撒哈拉

    的历险,在买买都眼里,也就是插曲,至多是故事。我喜欢究根问底,买买都遂拿出地图给我讲得更具体。用了太久,地图已经破散成一条条

    的了。买买都把它们拼好,放在我们盘坐的地毯上。柏柏尔人没有床,他们都铺地毯睡地上。买买都也拿出医生的联络图给我看。书本那么大

    的一张纸,被硬塑料封着。那是法国医生的住地,分散在沙漠各

    处。“谁去找他们都可以吗?”我问。买买都骄傲地拿出了路牌。灰色

    铜铸的牌子,上面有蓝色的方块。“法国人给的。”他望着路牌半得意

    地说。19世纪,摩洛哥还是法国的殖民地,1956年才复国。但和突尼斯人一样,提起法国,他们总觉得什么都好。买买都揉了揉眼睛。在沙漠

    里走了25年,不怕别的,就是怕眼疾。

    我问买买都多大了,他让我猜。

    我天生愿意让别人欢喜。我猜他30岁。

    不想他不高兴了:“我在沙漠里走了25年,我现在30?”

    那天同去的一个男孩便猜他45岁。买买都大嘴一咧,从地毯上跳起

    来,和那男孩拥抱:“怎么猜得那么准?那么准?!”

    我在本哈都遇到的男子都是单身。30岁之下的拉森他们没有女朋

    友,也是合世界潮流,我想,这45岁的,怎么也该娶妻生子家事兴旺了

    吧。便问买买都。他轻哼一声:“我整年都在大漠上这么走,哪个女人

    肯跟我呀?”

    温馨祥和的旧式家庭,真的已经走远了吗?

    法律上允许娶四妻,实际上单身却这么多;和别人的太太握手,手

    指弯过去都算轻浮,街头的青年却那么喜欢尾随异性。这阿拉伯世界,真的奇妙难解呵。

    有时我躺在床上了,耳旁还听到那零散的琴音。那些神秘、陌生、渐渐熟悉的琴音,总会持续一会儿,然后消散于这山谷的宁静。曾经我

    在弗雷迪·扬的镜头里不肯相信的这个地方,这拉森等人的故乡,这我

    终于来到却终究会离开的远方,身处此地,我却时常有不真实的幻梦

    感。有时群星即将隐去,山谷将在第一抹晨曦中醒来之时,我还在看

    书。望着那有着竹罩的灯,那麦秆编的棚顶,或是那床下洁白的山羊

    皮,我都会有微昏似梦的感觉。行走,流浪,青春之尾的梦,心底的一

    涓盲流。

    漱口的时候会感觉微咸,玛拉河流淌的是不能饮用的咸水。我在露

    台上用早餐。几抹轻云开始聚散在摩国南方红色的山峦之上,蓝洁动人

    的长天之下。热浪不久就将闪烁而来,而后又将慢慢逝去。一切荣枯往

    复,生生不息。2

    那个人,虽然他脸上布满尘土,神情也开始疲惫了。但是,他的一

    切,那么深地装在我心中。今年,我早早就开始等待他。我走到更远

    处,我能力的最远处,等待。塞内加尔,偶遇一个女孩的梦想

    带你去新鲜的地方

    “你们的车再不停,我可就不付钱了。我想去的是达喀尔,可不是

    另外一个城市。”我喊。

    我想到了北京那些骗人的一日五游。我也想到了欧洲的“高速公路

    游”,“窗口风光游”。听着那么诱人的欧洲七日或十日游,结果大多

    是在路上,大巴车上。为了节省费用,旅行社常常会安排游客夜宿郊区

    的旅店。

    黑人的态度几乎没有差的,耶胡波更不例外:“现在达喀尔、圣路

    易已经人满为患,没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欧美人,和巴黎没什么区

    别。你不是说你是个作家,想看特别的东西吗?现在,姆布尔、若阿勒

    和斯基林角,正成为新的海滨度假中心,这使得塞内加尔旅游点的布局

    更为合理。”耶胡波不紧不慢,字正腔圆地说。黑人总是这般慢性子。

    “我难道是为了对塞内加尔的旅游事业做贡献才来这里的吗?”我

    向来是好态度,但这么半天还不到目的地,突然得知目的地被改变,我

    真是气坏了。

    “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蓝天碧海,椰林细沙,虽然桑戈马尔角确实是海滨度假好地,但这

    样的地方去多了,觉不出有什么好玩。“你们没有特别的?”我问。

    “你对农村可感兴趣?”耶胡波问。

    我说这个可以。我真不喜欢游人扎堆的地方,对边边角角更感兴

    趣。

    我们就真到了乡下。

    说乡下,也是被现代化装饰过的旅游区。整洁的石径小路,艳丽的

    三角梅,覆盖着茅草屋顶的高大房子。这些,在西非也看多了,我就问“有没有更特别的?”

    耶胡波就把我带到他家了。

    她心中的大漠英雄

    他妹妹颜负责接待我。这个女孩,像她的名字一样简单扼要,扼要

    得只剩下礼貌了,和她哥哥一会儿闪眼睛,一会挤眉毛过于开朗的个性

    形成鲜明对比。虽然我清楚黑姑娘普遍要比黑小伙拘谨内向,可黑人普

    遍是乐观的,像颜这样总把大眼睛呆呆地望向一处、这么深沉的姑娘,我真还是第一次见到。物以稀为贵,我这个作家,也便暂时忘记了自己

    是旅游者,可能受骗的现实,对这本该热情招待我,而不是沉默的姑娘

    顿生兴致。

    一会儿,一个穿“布布”白色袍子的男青年来找她。说了几句,这

    个光头,只在左耳朵上方留一块头发的男青年就走了。

    “看起来这男孩对你不错。”我说。

    “我感激他的只有一件事。有一阵,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时髦用‘增

    白霜’。那东西很神奇,用几天就能使皮肤变淡。我也想用,可他跟我

    说‘安拉给我们的,是最好的’。我亏得听他的话了。用了那增白霜的

    姑娘,后来皮肤都坏了。那东西里有毒。”

    黑人心思简单,没过多久,都没容我问什么,颜就给我讲开了。

    “刚才来的那个小伙子叫迪乌夫。”颜说,笑了一下,“我可能就

    是因为这名字喜欢他的。你该知道吧,那是个大球星的名字,非洲足球

    先生。”

    “他人不错,很有力气。在垒花生比赛时,常常获得姑娘的青睐,很多姑娘送手帕给他。他独看上我,回赠手帕和蜂蜜给我。他也很大

    方,他比赛所得的一麻袋花生都送给我家了。我本来也很喜欢他,可

    是,就在去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又喜欢上别的姑娘?”我问。

    “不是,我喜欢上了别人。”迟疑了一下,颜说,“一提到塞内加尔,很多人会想到汽车拉力赛。去年之前,我对这赛事一无所知,也不

    感兴趣。你不知道汽车拉力赛在塞内加尔的影响吧?有赛事的那段日

    子,真的,它是大家必谈的话题,在我们乡村也一样。我不是这里的,我来自南方。我不是耶胡波的妹妹,我是他表妹。

    “那天我偶然路过赛场,偶然结识了那个男孩。‘姑娘,下次记住

    了,这是赛车,转瞬就会来到你身边。’他对我大声喊。他差点撞到

    我。

    “是的,这么快就到了眼前,真是很神奇。我努力想记着他留下的

    印记,但是,那车辙留下的两道印记,也转瞬消失了。

    “我们村前有片湖。那么清澈的湖水里,倒映着蓝天,白云,树

    林。这静谧的景色是我常见的,它就像我安宁而纯净的生活。但是,那

    些彩色的赛车,他的赛车,让我的心思翻滚起来,让这静谧的景色,也

    翻腾起来。我周围也有不错的青年,比如迪乌夫。他们在垒花生比赛中

    吸引很多女孩的目光,他们会踢那么漂亮的足球。如果他们有条件,可

    以参加达喀尔车赛,成为大漠英雄。但还是不一样,我太熟悉他们。但

    这些赛手不同,他们来自远方,来自对我来说神奇的异域。

    “那个人,虽然他脸上布满尘土,神情也开始疲惫了。但是,他的

    一切,那么深地装在我心中。

    “今年,我早早就开始等待他。我走到更远处,我能力的最远处,等待。我想指给他路线。你知道吗?找路也是取胜的关键,在沙漠里,经常会出现两辆赛车相对而驰的场面,那是他们找不到路了。我准备帮

    他挖陷入石缝的轮胎,或是剪去缠住他车子的骆驼草。你知道吗?人们

    称呼这个赛事是‘世上最艰难的拉力赛’。

    “可是,他没有出现。

    “我听村里的人说,马里的恐怖分子活动猖獗,他会不会因为迷路

    而被绑架?组委会考虑到这点,也可能因为马里的两个赛段异常艰苦

    吧,也可能因为一半的车手都退出了比赛,组委会取消了这个赛段的比

    赛。”

    “你们那一遇是去年的事,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会参加今年的比

    赛?”我问。“这对赛车手来说是事业,男人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事业

    的。”稍停,她说,“他是个中国人,你能帮我打听出他是谁吗?”

    如此天方夜谭?我说:“我对赛车一无所知。”

    颜的天方夜谭,终于回到了现实,也更天方夜谭,“你有没有兄

    弟?”她突然问。

    我稍一愣神,然后笑了:“有,可他不开赛车。”

    “达喀尔拉力赛创始人,法国人萨宾曾说:‘对于参加的人,这是

    一项挑战;对于没参加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梦想。’”

    “你也可以自己去参赛呀。”我说。

    “还真有出色的女赛手。”

    讲完自己那“神奇”的经历,颜的神色开始生动起来。她给我表演

    了一会儿刺绣,那是世界和平妇女会办的培训班上,她学来的手艺。她

    准备不久开个小裁缝店。“我要是店主,跟个赛车手就能相配些了。”

    我看颜如何做咸鱼米饭,看她们怎么编辫子,看她同村的人是怎么

    跳手鼓舞。告别这个“傻”姑娘时,还真有些依依不舍。我表达出这个

    意思。她马上说:“你要去达喀尔?我陪你去。我对那里熟极了。”

    她带我去摩尔市场,去凯尔美市场,让我领略这个西非“小巴

    黎”的繁华。她带我去格雷岛,那曾是运输黑奴的起点。她带我去索拉

    诺剧院,给我讲塞姆班和他的《黑女孩》、《汇票》,我还从未听一个

    黑女孩讲过电影呢。

    在市场上,我常常被人拉住:“小姐,你真的没有东西可以批发给

    我们吗?”

    开始,我还颇为吃惊,颜解释说:“市场,现在都被中国人垄断

    了。”

    “小姐,你真的没有东西卖给我吗?我清醒得晚,那些中国商人都

    被别人缠上了。我必须开发新的资源。”

    “我只是个旅游者。”我说。3

    “我猜卡萨布兰卡一定有很多破碎的心,你知道我从未真正地去过

    那里。”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

    时光流转

    红橡木圆茶几上是大大的浅底铜盘,上面盖着玻璃。玻璃上面,精

    美的杯子里是插着薄荷叶的鸡尾酒:一半红色,一半黄色。这杯名

    为“时光流转”的鸡尾酒是由Marie Brizard和柚子汁等混合而成,酒

    的味道很配它的名字。时光流转,是有那么点伤感苦涩,那么点昏黄古

    旧的。

    我坐在红色的条纹沙发上,右手边是有着红色灯罩的老式台灯。台

    灯的铜柱上闪着暗光,远看,像蜡烛一样。

    围着茶几的,还有两把装饰着铁钉的老式红色皮圈椅。我身后,是

    红色橡木围栏。也有没有围栏的座位,它们分两圈,围着三级台阶之上

    的吧台。吧台外面的棚顶,吊着一架木制螺旋桨飞机的模型。

    还有一些老式电扇。有一扇,吊在舞台的右前方。幽暗的酒吧,只

    有舞台亮着光。光打在着白西装的黑人歌手身上,他有时也穿黑T恤,唯有歌喉是永远不变的美妙,深情,蕴含忧郁。他来自美国堪萨斯州。

    他右前方吹萨克斯的乐手,也善敲达姆达姆鼓,喜欢穿马甲,瘦小,摩

    洛哥人。

    我有时也点“risk的蓝月亮”,这是用伏特加酒、库拉索酒、大麦

    糖浆、柠檬汁“鸡尾”而成。当然,用棕色朗姆酒、可可、奶油调和

    的“卡萨布兰卡”,也是众多客人的首选。当地的prestige啤酒,同样

    值得一尝。

    我在卡萨布兰卡的卡萨布兰卡酒吧。

    酒吧四壁贴着电影剧照、海报。舞台后面巨大的那张,是亨弗莱·

    鲍嘉。他脑门有些皱纹,双眉差不多拧成两座小山,颇沧桑的眼睛微微

    向上翻着,性感而含苦涩的嘴角微歪斜地衔支香烟。手里握把54手枪的

    这个男人,算不上英俊,却属于许多女孩的梦想。是战乱,是为大爱而牺牲小爱的精神让这男人深具魅力,让这影片永恒。但我想,假使没有

    这些,他们还是得分开。你一看就明白他是那样的男人。他会和你经历

    浪漫、欢爱、冒险,甚至背叛。你背叛了他伤心,他愈加深沉而更有魅

    力。他背叛了你绝望,他更不羁而愈蛊惑。他会有金钱,有地位,有逗

    你开心的心思技巧,却不会与你长相厮守。和这样人之间的爱情,就像

    瓷器,美丽,易碎。却也因为这易碎,才在你的青春里留下伤痛而闪亮

    的划痕。时间是能抹平伤疤的良药,这是对多数人而言。总有那么些

    人,在白日里看似安然,却在夜深人静时,难却心底狂潮。

    是的,是的,分开是唯一的结局。英雄美人,太过浪漫的爱,是婚

    姻所不能承载的。否则,它就是隔壁的爱情,油盐酱醋,不会再被那么

    多人刻骨铭心。

    一年中会有3个月,钢琴师是来自美国的另一个黑人,80多岁了,却极受欢迎。他是当年电影中的钢琴师山姆,鲍嘉家厨娘的儿子。因为

    擅唱能弹,而被鲍嘉发现。

    看过两三遍这电影吧,时间太久,很多细节不再清晰了。印象中的

    risk酒吧,是很吵闹的。从电影里诞生的这酒吧,却安宁。音乐间歇的

    很多时候,你甚至听不到低语交谈。大家都在追想自己看这电影时的心

    绪,回想再不会来的青春时光吧。并不复杂的故事,却成了经典,成了

    美国电影史上百部浪漫片之首,大概和这电影所拍摄的时间有关吧。

    1942年,正是二战白热化时期,失望情绪笼罩着人们,胜利的曙光邈远

    未见。这样背景下的反法西斯的浪漫爱情片,一问世,立刻轰动便可想

    象。而后来的我们爱上这影片,也是因它经停我们的青春岁月吧。所以

    记住的,绝不是银幕前的那几十分钟。苍穹下的个人悲欢之外,共同

    的,是卡萨布兰卡这五个字,它成了我们爱情的乌托邦,凄美的浪漫

    地,成了我们此生有机会定要拜访的地方。

    最初知道这影片并不在卡萨拍的,是因为卡巴什。两年前,得知刚

    认识的他来自摩洛哥,我跟他谈起了这部电影。身为非洲发展银行行长

    的他,恰好认识《北非谍影》的导演迈克尔·寇梯斯。“那是寇梯斯眼

    中的卡萨。电影是在好莱坞拍的,他根本没去过卡萨。那时的卡萨没有

    电影中那样的老式电扇,根本就没有电扇。美国后来倒是出品了一种电

    扇,就叫卡萨布兰卡。”

    电影不是在卡萨拍的,那么故事总会发生在那里吧?到卡萨后,不甘心的我又问了当地的一些老人,他们都摇头。故事好像是发生在丹吉

    尔。我因此去了卡萨北部的丹吉尔,那个扼直布罗陀海峡的城市确实更

    像是《北非谍影》的发生地。60年前的丹吉尔是个自由港,各色人等聚

    居,二战时期更是谍报中心,也有许多“特别”的客人云集城里的巴黎

    咖啡馆。尽管知道得那么清楚了,但因了那电影,卡萨布兰卡这五个字

    所给我的浪漫而忧伤的想象,仍是任何别的城市所无法承载的。

    既然这《北非谍影》和卡萨并无关联,那么,那个沙哑动听嗓音唱

    的脍炙人口的歌,总会发生在卡萨吧,因为记得有句是“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找来那歌词,看了第一句便明白了。我

    印象中“I feel in love with you”不是“在”卡萨布兰卡,而是

    在“看”卡萨布兰卡这电影时。让我们知道卡萨的那电影和歌,其实都

    不发生在卡萨,创作人员甚至从未去过那里。我看不起的总那么套路、总那么雷同的好莱坞,确实是梦工厂呵。

    认识一个男孩,在中学里教英语,喜创新的他总会讲些课本外的东

    西。有天就讲起了那沙哑磁性男声所唱的《卡萨布兰卡》。在开始讲那

    句“Making love on a long hot summer's night”时,他脸红了,一

    时没有张口。他一心想把这歌介绍给学生,却忽略了歌词中这尴尬的一

    句。他正犹豫该怎么解释时,下面的学生喊“没事儿,老师,讲吧,讲

    吧,我们都知道”。

    是啊,当中学生什么都懂时,时光确实流逝远去。而自己的青春,已经踪影难觅了。

    在机场,在车站,在满街的人流中,我常常想:哪些个旅人,是因

    了那影片,那歌,而来这城市的呢?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那故事并不发生在卡萨,可他们和我一样也到这

    里寻梦。

    酒吧的来客多是欧美人。有时也来一群日本人,行程所迫,喝一杯

    立刻就走了。

    当《时光流转》突然又由那键盘流泻而出时,恍惚中,仿佛回到了

    影片中的risk酒吧。想起初看这电影时的情形,想起影片中的此曲响起

    时,为里克和伊尔莎的重遇而滚涌出的泪水。别人故事里,自己的泪

    水。多年后,在异乡细雨的春天午夜,想想自己,有没有爱过里克那样

    沉默、不羁、谜一样的男人。命运没有安排好的爱,生活不肯成全的

    爱,不得不放手的爱……相悦的两情,最后总是别离。而今恩消怨散,那远去的时光,却会在自己的记忆中经久不衰。不说了,再来杯“日

    落”吧。

    白色宫殿

    虽然和那电影那歌并无关联,但卡萨的确是个迷人的城市。卡萨最

    初是柏柏尔人的首都。公元七世纪,柏柏尔人在安发小山下建立了此港

    口城市(今天卡萨的南部)。港口变得越来越重要,同西班牙、意大

    利、葡萄牙等国的贸易往来频繁。1468年,葡萄牙突然神速地派出由一

    万士兵、50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占领了Berghouata state。绝望的人们

    弃城逃向拉巴特,拉巴特遂发展成摩洛哥今天美丽的首都,你同样会很

    喜欢的一个都市。

    1755年葡萄牙人撤退,我不知这和当年葡萄牙本土的大地震有否关

    联。这大地震,让葡萄牙三分之一的人丧生,三分之二的建筑摧毁。葡

    萄牙人撤离后,1770年,穆罕默德苏丹下令建造这个改称“达尔贝

    达”的城市。达尔贝达,在阿拉伯语中意思是白房子。18世纪末,西班

    牙人得到在此港口贸易的特权,称它为卡萨布兰卡。在西班牙语中,卡

    萨布兰卡的意思是白色宫殿。20世纪初此城又遭法国占领。摩洛哥独立

    后恢复旧称达尔贝达,但人们仍习惯地叫它卡萨布兰卡。

    隔着卡萨布兰卡酒吧的百叶窗,你会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这是卡

    萨的中心区,过条马路,就是麦地那(阿语老城的意思)。逛过的麦地

    那该有几十个了,却还是为这里心动。在墙上镶满彩色瓷砖的小店里,和当地人挤在一张桌上,喝碗叫比萨哈的豆子羹。也不管别人对东方女

    子好奇地打量,和他们一起围着那么大的盆,吃相当于5块人民币一碗

    的蜗牛。用姜等调料煮成的蜗牛,很鲜,跟法国很油的那种非常不同。

    跟法国优雅的吃法当然也不同,更来劲,上手,用牙签。有我们常见的

    那种牙签,也有别针拉直做成的,一个个插在橘子上。吃完肉,再喝

    汤,温暖亲密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鲜味。身后不远,在烈日下凶猛生

    长的北非高树,在蓝暮的天空下呈现出舒展温柔的样子。阿拉伯人喜欢听好话,而且主动问你。你说喜欢这蜗牛,喜欢卡萨,他们就高兴得了

    不得,跟你一起说好,然后恨不得把知道的都讲给你。稍微空旷点的地

    方,还有踢最后几脚足球的男孩子。裹着头巾的年轻女人低头而过。把

    白色粗布围巾的两角咬在嘴上的老女人,趿拉着阿拉伯人把后帮踩在脚

    下的皮鞋巴布斯,慢慢走在古老的石头路上。她们的手上身上,总负重

    着什么。戴小圆帽的老头,则甩手自在。灯火通明的店铺里,精美的首

    饰、盒子、瓷器、玻璃制品、皮具、地毯、绣花皮鞋,一律阿拉伯风

    情。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总有人搭话。或远远地喊你,对你作揖。也有

    假装伸拳动脚的,喊着“Jack chen”。那是外国男孩几乎都知道的,成龙的洋名。

    薄荷茶香,阿拉伯人喜欢的各种熏香,羊皮制品淡淡的膻味,到处

    充满着不熟悉却真实的生活气息。

    土褐色古老的城门下,手推车上有香酥的烤花生。手推车上,立着

    的小电炉还在工作,蓝紫色的光下,散着缓缓的热。小小的铜盘秤,称

    好后把花生装在牛皮纸小袋里,是微咸的脆香。也有烤栗子,灰白色,欲爆状,跟地中海彼岸意大利冬天街头兜售的那种不同。

    麦地那之外,夜晚的城市同样闪亮动人。在我遍走的非洲,这是除

    南非几个城市外最繁华的地方,欧洲殖民都市中最迷人之处。在像它的

    宗主国法国那样有廊柱的建筑里,时装店一家接一家,放映最新大片的

    影院,卖各色阿拉伯点心的小店,风味餐馆、咖啡座……空气中,还有

    夜晚来不及驱散的阳光气息,植物气息,从城市北边吹来的大西洋的气

    息。大而亮的月亮,在蓝澄透明的天宇之上,无语静观这人世的昌盛,苍生的各态。

    我有一个朋友在北非的利比亚。我去看他时,惊奇地得知他戒酒

    了。那么好酒的他戒酒了?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原因吧。结果呢,是

    因为那里没有酒。八年不喝,确实不想喝了。那里也没有猪肉,多想

    吃,也只能等出差去别国时吃一些。利比亚的邻国突尼斯,只有一家法

    国人开的超市里有猪肉。在阿拉伯国家咱是不该提猪肉的事,可毫不夸

    张地说,街上的餐馆(法餐意餐除外),全部卖同样的东西,菜谱都是

    一样的。别说中餐,就是麦当劳、肯德基也没有。去过这样的国家之

    后,再来摩洛哥,真觉得进天堂了。不但吃的东西非常丰富,价格也便

    宜。最具当地特色的该是达锦。这是用鸡(或牛、羊肉)、土豆、胡萝卜、橄榄、柠檬等一起煮成的沙锅食品,味道绝美。雷则贝纳特,用菜

    沫子做成的菜,有一点酸,我也非常喜欢。鲜榨汁店,常常是年轻人歇

    脚的地方,那里也有点心和酸奶卖。酸奶不是超市里那种包装,是放在

    玻璃杯中,一排排冰在那里。店里的东西都不贵,大大的一杯由四种水

    果榨成的混合汁,才合人民币12块。高高的杯中,红、黄、绿、白,煞

    是好看。

    酒吧里通常有乐队。阿拉伯念经一样的歌曲里注入些流行因素,也

    有欧美音乐。要看摩洛哥舞蹈,通常得午夜之后。有裹面纱的女人,进

    了晦暗的室内,就着装暴露起来。保镖门口站立,来客几乎清一色男人

    的夜总会,我不知道她们除了跳舞外还做不做别的。不知内情,我不能

    乱讲。

    卡萨的繁华,其实早上便开始了。漂亮的私家车,顶着行李箱的红

    色小出租车,从港口进鱼的半自动脚踏车……喧嚣的车流旁,是行色匆

    匆的上班族,在衣服外面套着白色短袖半大袍子的学生。

    卫生不算太好,但还是遮掩不住卡萨的迷人。蓝天白云,椰枣树,灿烂阳光,卡萨的广场一派北非独有的风光。

    棕榈树、三角梅掩映的高树繁花下,一座座别墅气派精美,但往往

    一街之隔,就是贫民区。这点你一进卡萨就能看到。那些低矮的屋棚趴

    在别墅的不远处,在拥挤的空间里流转他们的日常和人生。

    和许多发展中国家一样,卡萨的繁华中也夹杂着混乱。这不是可以

    随意兑换外币的国家,但是,餐厅、酒店、博物馆、清真寺,几乎所有

    地方,你都可以换到当地的货币第纳尔。所以,完全不必四处找银行。

    第一次参观著名的哈桑二世清真寺时,去得早,还没有开门。但

    是,给了警卫几十块钱,他管辖范围内的地方,我便随意转了。我是个

    万事随意的人,第二次去,又赶上休息。我打电话给朋友阿卜德里兰,他赶来,也就把我带进去了。

    在卡萨,这个清真寺最值得一看。这是伊斯兰教传得最远的地方,是这地球上最西边的清真寺。地块是填海造出来的,远看,就像是在大

    海上。蓝天之下,大西洋碧波之上,卡萨一片白房屋之中,这绿顶的清

    真寺壮丽明阔。这个可容10万人的清真寺是当地最高建筑,花费5亿美

    元。政府出资2亿,其他由包括海外人士在内的私人所捐。这是伊斯兰世界最现代的清真寺,地面直接供暖,24扇自动窗在上面采光。

    我的卡萨寄居生活

    夜晚的卡萨,有时会落一场雨。街头的人们也不疾走,还迈原来的

    步伐,打伞的几乎没有。被我拦住的两个姑娘,不知为何见了我狂笑。

    我要找的地方,她们一个指东,一个指西,口中有并不令人讨厌的酒精

    味。在我说“谢谢”转身走开后,喊我,对我飞吻的她们,日后和我成

    了朋友。我掉了东西,而她们,第二天,竟然在我们相遇的地方等我一

    个上午。昨天雨夜醉狂的两个女孩,在白日的阳光里安宁下来。努赫儿

    和男朋友分手了,以醉疗愁;努赫儿陪她。两个迥异的漂亮女孩,都叫

    努赫儿。我以为对我闪眼睛的她们还开玩笑呢,直到她们拿出身份证

    明,“姓不同”。从此,我开始叫她们的姓。还是觉得啰嗦,索性分别

    叫她们努儿、赫儿。

    我们去海边。在蓝色的小棚子下,我们躺在白色的躺椅上。翻涌的

    大西洋,远看,是平静的一大片蓝。这样的距离,波平如镜,灰已经

    飞,烟早已灭。这处变不惊的时间之海,抚平人的伤口,拂去一代代

    人。就想那沙滩的邻人、自己,彩色的肥皂泡一样,终会破散在时间的

    浩渺中。

    去努儿家做客。繁盛的烛光下,宴会厅里闪着摇曳迷人的光。绣花

    桌布上点缀着玫瑰花瓣。香炉里燃着檀木熏香。

    我被献上一小枝香橙花。一个大铜壶里倒出水来为我洗手。我的盘

    子不停地被添满。同时,主人不停地重复marhaba(欢迎)。开始张嘴

    之前,要念bismillah(真主的名字),结束时,高声说

    hamdoulillah(感谢真主)。

    我生性好奇,什么都问。问着问着,就进了人家的厨房。

    以后每到努儿家,她亲善的母亲大德都会教好吃的我做各种摩洛哥

    美食。北非和西非都吃谷斯谷斯,一种像小米一样的粗粉。西非的很多

    人家把黄油和葡萄干拌在其中,浇上热水,焖几分钟。北非则在谷斯谷

    斯蒸熟之后,浇上用月桂叶、杜松子叶烧开的水,用橄榄油搅拌。同时

    烧一锅高汤,连汤带肉,再加上蔬菜,与谷斯谷斯一同上锅蒸。最经常做的是谷斯谷斯阿纽(法语,羊肉),谷斯谷斯不累(法语,鸡肉)。

    摩洛哥的谷斯谷斯,该是北非中最为丰盛华美的,里面的蔬菜繁多。橙

    灿灿一片中,点缀着紫色橄榄,分外好看。

    在镶着彩色瓷砖,水法吹来阵阵凉意的三进花园,我们坐在铺着坐

    毯的石头长椅上喝下午茶。繁茂高树没有遮住的地方,明晃着北非灼人

    的阳光,银亮亮的,熔浆一般。我们背靠的房子,是大德家族的图书

    馆。在保持着祖上原貌的阴凉房间里,墙上,有大德曾祖父的照片。这

    个给家族带来兴旺的男人,曾去过“神秘的中国”。他过地中海、红

    海、阿拉伯海,又经印度洋、南海,到了遥远中国的广州。他一路交换

    自己的所带,到广州上岸时,货船满载了光鲜美艳的各种货色。阿拉伯

    人天生的生意头脑让他赚足了钱。他在那里一待就是6年。6年后他回

    来,在这里建立起家族富裕的根基。在这异国的花园,这异国女人的讲

    述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激昂的青春。他个子不高,褐色皮肤,唇

    上留着小胡子;因为大太阳的原因吧,眼睛总眯着,浓重的一字眉微微

    皱着。在时光迟缓、植物香迷的午后花园,我吃着切成小块的薄荷绿色

    的果仁糖,有时会微微恍惚。我想起我在马可·波罗的故乡,听当地人

    传说的:从中国淘金的马可·波罗回来后,家人不让他进门了。他拿出

    他在“遍地黄金”的中国获取的宝贝,家人这才高兴地将他迎进门。不

    知这个离家6年后才归家的男人,受到的是怎样的礼遇。在时光的轻舒

    慢卷中,这些已经失散的细节,怕只有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自己才记得

    吧。其实那已不是他,那只是时光留住的他的一瞬,僵硬的,不能听不

    能讲的一个纸上影子。过去的,也便永远不在了,你不能不这么承认。

    会有什么永远活于你心头,但那是旧人的曾经。因为你再触碰不到,而

    徒添伤怀。

    日常生活已不能将这年轻男人的心安稳下来,他又出发了。一去又

    是5年,回来的却是尸体了,跟他一起回来的大船倒满载着财宝。“尸

    骨漂洋过海万里还乡,当然算奇迹。”大德说,“可事实不是人们传说

    的那样。船上还有个人,中国人吴常。吴常是在印尼搭船准备去斯里兰

    卡的。刚走了一天,船上的几个摩洛哥人相继被热病击倒了。因为几年

    都没有得这个病,所以没有准备新药。旧药又受潮,早粘在一起没用

    了。病情来势汹汹,几个人很快都奄奄一息了。‘我不能这么没有责任

    地死去。如果有机会,请把这个纸条交给我家人。’我曾祖父写了两行

    字,又写下故乡的地址,交给吴常。就因为这个我想我曾祖父基本不抱希望的托付,吴常没有去他的目的地斯里兰卡,而是远赴重洋,来到了

    摩洛哥。他应该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船员,知道躲风避浪,但因为太急于

    实现别人的重托,他没有像我曾祖父那样在很多港口停靠,修整一阵,从容航行。所以他到摩洛哥时,已是积劳成疾,一下子病倒了。家人为

    曾祖父的不测悲痛,为这满船的财宝意外,更为这陌生男人的所做感

    激、惊异,以至于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不算什么,那吴常说,在你们国

    家,有这么个故事:一个人在桥边等他相约的朋友,不料突然发大水

    了。这个人却不走,因为他和朋友有约。后来他淹死了。吴常发着烧,所以家里人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后来他们问了一个好不容易遇见的中国

    人,说是有这么个故事。”

    “古时候的故事了。”我说。

    “他也真不嫌费劲。要我,直接抛尸大海,把满载财宝的船开到斯

    里兰卡。”努儿说,“或者,我直接跑到一个荒岛上,建立自己的王

    国。”

    “别听她说。”大德道,“她愿意过嘴瘾,心肠却好得不得了。”

    我说知道。

    “然后,那男人留下了?娶了你曾祖父的女儿?”我猜测。

    “小说看多了,你?”努儿笑着,轻捶我一拳。

    “哪里?吴常病还未好,就从我们家悄然离开。我们实在请不出这

    个万里把人和船送回来的人,邻里乡亲才传说我曾祖父是尸骨还

    乡。”大德说,“我曾祖父也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那就是你们的错了。”努儿说,“人家吴常看你们家没有女儿,没有可娶的希望,所以才悄悄走了嘛。”

    “别满嘴胡话。”大德打了努儿一巴掌,“也许安拉是公平的,他

    让我们家多金多银,却子息不旺。我曾祖父、祖父都只有一个儿子,我

    父亲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来不及娶二房就病死了。”他没有看到

    女儿的婚礼。如果他在,大德很可能就没有这桩婚姻了。经亲戚介绍,大德认识了一个阿拉伯青年。就在“盖不来”(伊斯兰的允婚)之前,大德的母亲很偶然地认识了一个中国老者。老者见了她,第一句就

    是“你们家要有喜事了”,说得大德的母亲颇惊异。然后,老者又把大德家里的旧事说得基本不差。穆斯林是不允许测八字论生肖的,但犹恐

    女儿和祖辈一样,她便把大德和那青年的生辰告诉了老者。老者叹了一

    口气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婚。按说,我是不该说什么的,可你

    这寡居的女人要是再失去这唯一的女儿,恐怕忧衰不起了。我看你心地

    善良,不妨直言于你。你女儿明天要是与那青年允婚,则余命无几,行

    归于尽。”大德听了母亲的劝说,没有允那个婚。一年后,又经人介

    绍,她和路德维认识了。

    “夫婿入赘,则你们家香火就会慢慢旺上来。”果然,这一脉单传

    了百年的富家,很快有了两个子嗣。在看到好貌多慧的外孙去首都工作

    后,老太太闭眼了。

    当初母亲告知真正的理由,让她拒绝那个阿拉伯青年时,大德虽按

    母亲的意思做了,心里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她慢慢明白了,为什么

    先知穆罕默德会说“天堂在母亲脚下”。

    “看相与风水已风行欧美了。”大德对我说,“克林顿出了那么大

    事,却没有下台,就是因为有高人去白宫为他化解了。还有富豪川普,为了避凶,在纽约林肯中心五星级酒店门前,建了个几百万元的不锈钢

    地球仪。”

    “那路德维对住到你家没有异议吗?”我问。

    “善待双亲,是穆斯林的优良传统。我母亲寡居,又体弱多病,他

    过来与我们住也在情理。何况他们家儿子多,没有能力给新人准备房

    子。”

    我参加过阿拉伯的婚礼,当时东问西问,倒忘了请教那很多女人突

    然夜莺一样高声婉转地叫起“噜噜噜噜……”是怎么回事。大德笑

    了:“那之前,你注意到一个女人吊高嗓子,半说半唱吗?她说的是赞

    美新人祝福新人的吉祥话,其他女人‘噜噜噜’是表示赞同、高

    兴。”说着,大德就“噜噜噜”起来。刚几声,赶紧掩口。

    我们都不曾注意到夜半的来临。

    “人家会以为夜莺在歌唱。”我说。大德的嗓子悠扬而高美。

    “什么夜莺,人家都知道这是干什么。”大德说,“不过我们家向

    来中规中矩,偶一为之,邻里也不会怪罪的。”“你就说客人所为好了。”我说。

    大德笑了:“你不是少女,我更早就不是了。但不知为什么,见了

    你,就好像回到天真的少女时代。女人,阿拉伯女人,一结婚,自己就

    完全没有了。”不过说起自己的婚礼,大德的眼睛还是晶晶发亮。第一

    天,她要去土耳其浴室沐浴。第二天,奈格法特的能手,用从散沫花中

    提炼的染料,将她的手脚都画上棕红色的图案。之后,盛宴开始了,一

    大堆来宾聚在一起听阿拉伯传统音乐。新娘新郎,盛装,一晚上换好几

    套。黎明来临,新人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去清真寺。

    大德倒更喜欢乡下的婚礼。新娘骑着骡子或马,周围跟着一大群女

    人,唱着告别的催人断肠歌。新娘被带到庭院,新郎在那里等她。女人

    们唱着跳着。新郎和亲朋、家人,向孩子们扔干果。晚上,接着跳柏柏

    尔舞,ahouach或ahidous。

    不是爱这新郎,大德才喜欢婚礼,她只是喜欢婚礼。所以女友乡下

    的婚礼,她能去的都去。那是她们无忧虑少女时代的结束。各自结婚,忙于家庭,她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她成了只在这个深深庭院活

    动,全身心献给这个家的女人。

    我本准备用待女友母亲、阿姨的态度来对大德,谁知几次下来就和

    她熟谙得不分辈分了。也不好分,我比努儿大十岁,比大德小14岁。我

    这“白捡来的女友”,“从女儿手上抢来的女友”让大德“变了个人似

    的”。她邀请我住到她家。我再三的犹豫被她再四再五的劝说,被努儿

    一旁的煽风点火打动,于是进了这亲切却仍陌生的阿拉伯家庭。大德打

    扫有三张单人床的客房,欢快无比:“虽然就你一人,但不知怎么,好

    像觉得有盛宴似的。这家里有过一些聚会,但没有一次客人是我的。”

    庭院别致华美,植物郁茂青翠;内室典雅富丽,家具豪华特别。连

    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都包着精美的金饰银饰。更迷人的,是这老房子和

    老房子里的旧物留下的神秘古老气息。院中的墙上,有因时光而斑驳的

    绘着海神的马赛克画;室内,有女人手持方头巾舞蹈的艳丽油画,也有

    本·阿拉、雅库比孩子般天真的绘画。

    努儿去巴黎上大学的第三年,大德从街上拣回一个少年。她说那是

    自己的远房亲戚,路德维也未多问,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无时间排解大德的寂寞,对她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街

    上乞讨的孩子,该谋生人世去学一些实用的技能。”后来路德维说。大德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教他文化。这个叫法逖的聪颖男孩一头扎进了家里

    的图书馆,他最迷保罗·鲍尔斯的书。像本·阿拉、雅库比等人一样,他也取材于保罗·鲍尔斯的故事,开始用铅笔自学画画。初始还避着大

    德,因为画画和读书不同,需要更多成本。在他的画中,大德看出了天

    才的某些痕迹。大德给他请了老师。法逖后来喜欢上了杰奎斯·玛嘉瑞

    尔。这个西方画家1917年发现马拉喀什,被它的风景迷住,1932年定居

    此地。他在棕榈树林的边上建了一所房子,能俯瞰葱翠的花园。这个神

    奇魔幻的地方,现在人们叫它玛嘉瑞尔花园。阿特拉斯的城堡和风景是

    他灵感的来源。今天,他还因为“马拉喀什的画家”而为人们知晓。

    法逖学这个画家,去了马拉喀什,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我睡不着,起身来到庭院。月色朗朗,我开始想念法逖。他

    非我亲生,我却用整个身心养育过他。我对他的想念也不同于对自己孩

    子的想念,因为他梦一般出现,然后消失,再不会来。但我知道,无论

    何时,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温暖的记忆。有这点,足够了。虽然有时我也

    会想:这个我想借由他去实现自己某些模糊理想的聪颖孩子法逖,真的

    存在过吗?”

    在阿拉伯女人还普遍被男人压迫的生活中,大德,这个哪也去不了

    的女人,是怎么在家里,悄悄保住一点私己生活,自己的一星幻想?而

    我,有时望着这个阿拉伯庭院,闻着阿拉伯人浓郁的熏香;或登上顶楼

    平台,望着蜿蜒小巷里的袍子男人和女人,看夕阳将卡萨的白房子渡上

    淡淡的金黄;或是7点、12点、16点、19点、20点,一天五次的祈祷哪

    次被我过分地注意到了,而后发现全城湮灭在一片诵经声中;抑或就是

    一支阿拉伯慢板协奏曲;几行把生死忧乐都能绕在里面的神秘阿拉伯文

    字,都会令我短暂地迷惑:自己怎么生活在这里?会不会是一场梦呢?

    大多时候,我和大德一起吃完早餐,便在9点开始写作,在大德新

    近为我收拾出来的一间书房里。蓝色的窗户对着二进庭院,俊挺的雪松

    直直地伸向蓝湛湛的天。尽管我说过我写作时从来不怕打扰,但大德常

    常还是替我拉上窗帘,挡上北非热烈的大太阳,然后悄然退去。院子里

    一片静谧。

    午睡后,我会去大德的房间。中国驻摩洛哥前任大使的夫人司徒双

    来卡萨讲座时,大德欣然前往,并学会了读鼎、秦、龙、西安、长城等

    汉字。“那时人太多。我抢不上前去请教,就想着何时能来个中国老师,专门教我一人。”大德看着我说,“所以,不能轻易放你走

    啦。”说罢,便让我朗诵中文。我从小贪玩,唐诗宋词背不下几首,遂

    一时不知该朗诵什么。见我半天拿不来主意,大德找来阿·迈·贾伦的

    诗集《蓓蕾》。我初通法语,但仗着自己是写字的,也就敢说。是那首

    《大海》:

    人建起的山一般高的建筑

    那么像

    沙的城堡

    孩子们高兴、认真地把它筑起……

    潮水涨落之中

    岁月悄悄溜走

    有时晚上我会再请教努儿,得到诗中更准确的意思:

    你激荡的波涛已从

    潮涨汐落中带走了岁月……

    大德最喜欢的摩洛哥作家是本·哲伦,正看他的《跟我的孩子解释

    伊斯兰》。“9·11”之后,他的孩子问“是不是伊斯兰人都是坏人

    呀?”已在20世纪70年代定居法国的作家,萌生了写这本小书的想法。

    我在巴黎的时候,见过这本畅销小书。

    “跟本·哲伦一样,我对改变成人不抱希望。”大德说。

    谁又抱希望呢?

    努儿也喜欢这个作家,更喜欢读他的《沙的孩子》、《神圣的

    夜》。

    更多时候,我们看阿拉伯夸张的电视剧。“你想了解阿拉伯人的生

    活,最好得学会阿语。”大德说,总强行教我。看到廊下挂着的石头鱼

    就说,“鱼,麦西露巴”。看到喷水的水法,就说,“水,魅”。对语

    言天生不敏感的我混沌沌地听着,一个劲地说“肖克浪”(阿语,谢

    谢)。

    电视是表演艺术,又有大德在旁边翻译,我也能懂个八九不离十。

    我倒挺喜欢他们的传统喜剧《喜财神》。有时卫星天线会把黎巴嫩的爱莉萨传送过来。看到这个跳艳舞的妖媚女人,这个令阿拉伯男人惊恐的

    女人,努儿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心花怒放。大德会不做声。碰巧被路德

    维看到了,他也不会像别的阿拉伯男人或老一辈女人那么咒骂,他只是

    自己走开。

    时光迁流,很多东西解脱阳光的束缚,清醒放松下来。我和大德在

    三进庭院里喝茶,惠风送来花草的芳香。日暮时分,我们也会坐在有玻

    璃顶的花园里,看阳光隐去,把东西的影子收起来。天气热起来了,会

    有从撒哈拉吹来的西蒙风。我们搬到了一进大门,夏天呆的卧房里。

    “那巧夺天工的古代珍宝,那司徒双女士娓娓动听的讲解,把我带

    进了中华古老的艺术殿堂。我更向往中国了。”大德回忆说。

    “我后来又在电视中看到大使夫人练太极、舞剑。”大德说,问我

    能否教她。

    “我在北京的时候,作为记者,采访过太极修炼大会。回家了,就

    自己比划上了。我妈进门见我这样,颇惊异:‘女儿,我知道你跳不了

    劲舞(我小脑不发达,不会很快地运动。鼠标双击都学了半天),可也

    不至于跳得这么慢吧。’听她这话,我估计自己是练得太不成样子,之

    后便放手了。至于舞剑,我不知道是我舞剑,还是剑舞我。我怕伤了别

    人,更怕伤了自己(后来,在黑非洲,我倒真有机会学习了一番剑

    法)。”

    大德哈哈大笑。

    知道大德家住了个中国女子,邻居女孩那吉巴拿来红色和黄色的线

    绳,让我教她怎么编中国结。虽然我告诉她,大部分中国女子并不会编

    中国结,可还是觉得很没面子。是中国人,却没有拿手的中国本事,我

    觉得很懊恼。得知大德有慢性结肠炎后,我决定用艾灸试试。我E-mail

    给我老妈,让她去中药房买些艾条快邮过来,怕她问东问西解释起来

    烦,我又让她买些何首乌等,结果还是没躲过盘问。“吃何首乌,当然

    为了头发黑呀。艾条,也是类似的功用嘛。”“你不是刚把头发染成梅

    子红吗?现在又吃何首乌?我看你还是先补补神经吧。”老妈虽这么

    说,还是把我要的东西快邮过来了。包裹到时,大德吓了一跳。这里的

    地址,我不是向她问的,她更想不到会有包裹从遥远的中国过来。

    “以为又有财宝来了?”我打趣。“反正跟中国沾边的,都挺神奇。”

    “我想给你治治结肠炎。”我打开包裹,“如果你敢的话。”

    “我估计你行,否则不会费这么大劲让家里寄东西。”

    “我祖上都是中医。”

    我用艾条取穴于膀胱经的昆仑穴和肾经的燃谷穴,两穴四个部位各

    灸15分钟,又配合灸足三里和天枢两穴。一个半月,大德的慢性结肠炎

    便好了。后来,那吉巴的母亲患了荨麻疹又来找我。我让她俯卧,在她

    后背六到七节胸椎至阳穴两侧肋骨肝俞和膈俞穴,用手掌按摩。两次下

    来,便痊愈了。如此五次三番,我的胆子更大了。我E-mail给我老妈,让她把家里的《甲乙经》复印一下,给我寄来。我老妈向来三两天才会

    给我回信,这回急了:“你一向马虎,不求甚解,那错几毫米穴位就不

    对了。再说,那外国人,身体结构跟咱能丝毫不差吗?要是弄出人命

    来,那你就不是环球旅行家,而是国际在逃犯了。我看你也别涉身触命

    的,你不是正研究《道德经》吗,给她们讲讲那个。你不是说富贵者送

    人以财,仁义者送人以言吗?伊斯兰妇女的柔德,我估计像水的上善: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

    我回信说:估计上次没有给你讲通彻,老子所提倡的“无为”,其

    实是“无不为”;他说“守静”,实是“制动”;他甘“居后”,却

    能“占先”。

    我老妈说:你的思想高悬太空,我则立足俗世。你接着光辉灿烂

    吧,我给你老爸做饭去了。

    治病救人虽也是我的一个梦想,但估计如此一把年纪,记忆力已经

    开始衰退,再开始背书识草也太晚了。而且,我也不能久居此地。不大

    动干戈了,也就用香油蒸鸡蛋给人治治咳嗽,拉耳垂给人治治头痛。我

    写信汇报我的情况时提了这点,我老妈说:“这些行。记住,别以为是

    中国人,就能在洋人面前装华佗。你也就是一生活小百科。”气得我再

    不给她禀报相关事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遂又说起大德家的一只

    猫。白色,背上有黑花纹。我想我说猫,我老妈总不会再挤对我了吧。

    谁知她又惊乍起来:上次你说她们家不是一只纯白猫吗?怎么背上有黑

    花纹了?是不是吃了你用何首乌炖的东西开始长黑毛了?我说:它们压

    根儿就不是一只猫。北非猫市繁盛。这里人喜欢猫,因为一猫七命(咱说一猫九命。我特意标明了这点,否则我老妈觉得我又马虎说错了),而且,他们相信猫是神,能治病。我老妈接下来的来信先哈哈几声,然

    后说:既然他们的猫都能看病,你赶紧歇手吧。

    三进花园东边,十几级台阶之上,是私家清真寺。铺着阿拉伯手编

    地毯的石头屋子里,一片清凉。清真寺有扇门,通外面的街巷。这家里

    的另扇大门,是路德维常走的。跟伊斯兰国家的那些老头一样,他在咖

    啡馆里度日,早餐也在那里吃。有天早上,咖啡馆里来了两个自驾游的

    英国老头。喝了浓咖啡,吃了夸桑(羊角面包)之后,他们问咖啡馆老

    板哪里能换蓄电池。热心的路德维自告奋勇领他们前去。这么大年纪共

    同驾车旅行,已够路德维羡慕了。出得大门,看到一辆吉普用缆绳牵着

    另辆吉普,得知两个老头是各自驾车,路德维真是惊慕了。那之后,他

    也准备驾车出游。“你跟英国人能比吗?他们祖上就四处乱走。”家人

    劝他。他哪里听得进去。他的理由众多,就是绝口不提大德祖上的那些

    灿烂事。那是斋月,日落开始能进食时,他也赌气不吃。

    这年斋月,我也在伊斯兰国家。生性不求甚解的我,把酒店送来的

    通知看成了请我参观斋月。我住的是五星级酒店的公寓,每周都有免费

    的巴士去景区,也经常有画展、时装秀等。所以组织大家参观斋月,我

    觉得不奇怪。我奇怪的只是参观斋月的“水房”,而且没写何时出发。

    我去酒店的大堂询问。“我带你去。”英俊的先生在我的问题后说。我

    说我去开车,他说不必。“不必?”“走路,一会儿就到了。”走路?

    我想着周围,哪里有斋月能参观呢?“一会儿就到了。”他说着,向公

    寓方向走。我突然明白了:通知说的是,斋月期间水房(洗衣中心)的

    运营时间。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慌忙将那人打发走。这么近,是不用开

    车,否则就得上楼了。我逃进与洗衣中心隔条花园小径的公寓,将桌上

    的通知拿起来。两句话中,我竟有两个单词不曾注意。在我自己的国

    家,我同样也会出类似笑话。我去京西宾馆采访一个会议,警卫不让我

    进,说是没有这个会。我打电话给主任,“京西宾馆没有那个会”。主

    任大笑:“谁说是京西宾馆了?我刚说‘离我们报社最近的宾馆’,你

    就将电话挂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最后,在拉巴特工作的大儿子回来了,劝住了路德维。他在家里狂

    睡了两周。其实,他并不爱旅行,他崇尚的是那种生活:像他遥远的祖

    先一样,裹着缠头,在甲胄装饰着蓝宝石的战马上,高举长枪,把土路

    踏成滚滚烟尘。那才是一个男人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跳那种军刀舞做做样子。

    他更长久地把自己放在咖啡馆里。那是一个男人的自尊自大还在茂

    盛增长,世界却不能再被他们改变一丝一毫时,唯一能保持的方式吧。

    近十年来,他唯一得意的,是那次在家里举办的音乐会。在二进庭院,围着花坛,他们让手中的乌德琴、雷贝琴、提琴演奏出美妙的旋律。乐

    队全是男人,听众也全是男人。他们一律穿白色长袍,有“五六十

    人”。(每当说到这时,努儿总纠正:“什么五六十,多说也就三十

    人。”)有时,看到他倚在二楼蓝色栏杆上望着庭院出神,我都想:他

    是否还在遥想那音乐会的盛况?

    不像热情得有些纠缠的阿拉伯男青年,路德维对女人很冷漠。他只

    跟我说过两次话。第一次,他拿着阿拉伯男人常戴的小红毡帽过来,给

    我看里面的商标:“这都是中国造的。”颇奇怪的语气让我没明白他什

    么意思,所以我哼哼哈哈没说什么。另一次,他问我阿拉伯音乐怎么

    样。或许讨厌阿拉伯人等你说好的习惯,或许是几年国外生活让含蓄的

    我爽直起来,我说“这个问题我请教过黑人也请教过白人。他们一个

    说‘阿拉伯人没有音乐’,一个说‘阿拉伯音乐太悲伤’”。路德维没

    有得到满意的答案,遂不再理我。

    有时他晚上回家,得知餐桌上像模像样的凯芙塔(kefta)或玛斯

    威(mashwi)是我做的也无甚表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因为他的冷

    漠,我几次想搬出去,无奈大德和努儿百般挽留。

    “我们其实也特烦他。”努儿说,“也不是简单的烦,是很复杂的

    感情。我很爱他,可是,他走开不在时,我觉得更踏实。”

    “有时我想,如果父亲不是只娶了这一房太太,有其他姐妹陪伴,我母亲也许就没有这么寂寞。”努儿说,“我在巴黎上学的那几年,这

    么大院子,基本只有她一个人。怕闲出病来,她坚决不请保姆。父亲就

    像个影子一样,朝升暮落。”

    “许是知道自己给不了我母亲快乐,所以他从不干涉我母亲。我父

    亲其实不讨厌你,否则他都不会和你一起吃饭。他对你这个态度,我想

    是因为他妒忌我母亲祖上的那段辉煌,和中国人吴常那短暂却不寻常的

    友谊。他从未提那件事半句,但暗中努力想做出点什么,虽然他什么也

    做不出。现在他老了,更什么都干不了了。”努儿说,“他比一般男人

    心肠好。他心里感激你给我母亲带来的快乐,虽然他的表情仍旧很木。”

    努儿有自己的工作,真倒是我陪伴了大德这个不老的妇人。

    我开车带她去海边。心情迥然,看的海也迥然。晒太阳的,游泳

    的,散步的,扬帆的,大西洋边这黄金海岸,充溢着热烈愉快的色彩和

    气氛。微风轻拂的浩蓝大海上,有时会有片片彩云飞来,在海面投下深

    蓝的云影。有时会有蓝色的木船,半翻在岸边,上面站着成排的海鸥。

    我让大德也下海游会儿,她东借西借托辞,反正就是不动。有天,我正

    准备游回岸边,突然看到着长长袍子的大德在海里。不小心掉海里了?

    从沙滩掉到海里,也倒挺难。或是在岸边被谁推倒了,被浪卷到了海

    里?我脑袋在高中体育课被铅球砸过后,就没那么好使了。我百思千转

    也没搞懂为什么,只有惊恐地向大德游去。原来她是在游泳!穿着大袍

    子游泳!有些年轻女人也这么下海,在先生的陪伴下,游到众人看不到

    的远处,再把袍子脱下。清透的水里、岸边,有不少上身不挂一丝的法

    国女人,阳光晒出的红斑,岁月留下的褐斑清晰可见。阴郁欧洲的来

    客,享受着北非的好太阳。有时我们都不下水,就在金色沙滩上的彩色

    阳伞下,坐那么一个下午,直到残阳将眼前的一切涂抹上微红。

    我们去宿克(阿拉伯市场),去麦地那。见我对人家的手工织毯感

    兴趣,大德便让我上去试。店老板是大德的朋友,笑着拉我上去。坐在

    木头长凳上的织毯女人拘谨地笑着,往右边移移,留出空位置给我。我

    比脚灵巧不到哪里的手,拿了几段彩色羊毛线,大胆地在人家织到一半

    的地毯上编(我觉得更像是编)。有时也跑到铜器制品的小摊位

    上,“赶走”工匠,自己上手,用小锤子敲那么一阵。有次去蒙那沙的

    店里,新来的店小二觉得我是那种“败家”的外国女游客,上来热情地

    为我介绍,着重推荐一款褐色木头首饰盒。他把盒子拿在手里,卖弄地

    问:“你知道怎么打开吗?”我接过盒子,熟练地左拆右装,然后拉出

    底层一个浅浅的不为人注意的小抽屉,把钥匙拿出;又动了个机关,上

    去开锁。那店小二看愣了:“我都没有你熟练。”“她是欺负你新来

    的。”老板蒙那沙过来说。我说:“你们阿拉伯人脑袋是好使,能设计

    出如此精巧的盒子。”听得好话,他们都眉开眼笑,开始自己夸这盒子

    做得好,精巧又保险。“精巧是精巧,可戴一次首饰还得这么大动干

    戈,我可不干。”我说,“说到保险,我要是小偷,根本不费这么大劲

    找钥匙,我直接就把盒子拿走。”“拿走盒子多引人注意!”有些阿拉伯人顺手什么都牵的习惯,倒真让我佩服。住突尼斯时,我的英国女邻居说她冰箱里的一盒火鸡翅不见了,见我不知所以的表

    情,她补充说“准是打扫卫生的女人给偷走了”。我说:“不可能。准

    是你吃过之后忘了。”她说她记得非常清楚。这点我也挺佩服她的,我

    冰箱里有什么,我可记不得。过一阵,又有乌干达女人丢了围巾。我还

    是觉得不可能,阿拉伯人看不起黑人,又怎能偷他们的东西?又过一

    阵,我买于巴黎还不曾穿的长裙不翼而飞时,我才相信别人所言。这些

    小东西倒也罢了,过不久,意大利青年贝多里屋里的一套大音响,竟“长腿”不见了。

    蒙那沙是大德的邻居,非常聪明也非常勤劳的阿拉伯商人。他勤

    劳,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懒散。四个与他同住的儿子,每月都要交他

    1000块钱(和咱人民币基本相当)。从8岁起就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他二

    老婆姐姐的儿子阿卜德里兰,18岁开始,也交全额的生活费。初到阿拉

    伯,见到那些在街上闲逛的青年,在咖啡馆里干泡的青年,骑着摩托兜

    一趟趟风的青年,总想和你搭话的青年,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歌:阿

    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这阿拉伯青年是挺快活的,我想。接触下来,才知他们也有自己的艰辛。有次,我租的飞亚特车出

    了点毛病,怕说出来大德着急,我没有声张,一路非常小心地将车开回

    去。到了家门口,我让大德先进去,也正好这时家里电话声大作。阿卜

    德里兰从一棵开着橘红色大花的树下向我走来。我正要找他,当初就是

    通过他,我才向那个出租公司租下这辆车的,可是那公司的电话号码,当时出门就被我随手扔了。谁想到车会坏呀?

    “车坏了。”我说,“你给出租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

    修。”

    “我把车开过去。”他说。

    怕出事,我不让。他还是说开车过去。我坚持不让。

    “去打电话。”我催他。

    他向我摊开掌心。

    “干吗呀?”

    “电话费。”“我身上没零钱。回头给你。”

    他还伸着手。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零钱。”

    他还伸着手。

    手机都随便送人的我,看他这么坚持向我要电话费,气坏了,摆手

    说:“走吧,走吧,不用你了。”

    这个锱铢必较的青年,在我摔断腿后,却那么决然背起“这么

    重”的我,跑到街口,拦出租,上医院。那是五天后,我不小心从大德

    家的楼梯上滚下来。

    20岁的他,阿卜德里兰,和我成了朋友。

    “不瞒你说,那天,向你要电话费的那天,”他望着窗外被阳光照

    得差不多呈黄色的一片绿树丛说,“我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

    “你靠什么交那每月的1000块呢?”

    “我在街上帮游客租车,找旅馆,领路。我和很多清真寺都熟,游

    客进不去的地方,我都能带人进去。我也做点别的……”

    谁在卡萨心碎

    “我猜卡萨布兰卡一定有很多破碎的心,你知道我从未真正地去过

    那里。”这是那首沙哑深情的歌中所唱。初到卡萨,我也想,纵然这里

    没有那个英雄美人的故事发生,但这么浪漫的城市,一定有很多浪漫的

    爱情。住一段,了解它,便不这么想了。它不是假日里就能诞生爱情的

    罗马,不是可肆然相恋的巴黎东京或其他什么地方。当然了,如果两人

    同为游人,那也有可能。但即使这样的爱情,也不能在这里自由展开。

    在欧洲,甚至在今天的北京,相恋的年轻人随时随地拥抱接吻不足为

    怪。但在卡萨,不会有这样的情形。拉手走在一起的男女都基本没有。

    不仅如此,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的都甚少(他们去专门的地方约会)。

    他们是男人和男人一起,女人和女人一起。当然了,谁都能看出,这是

    男权社会。不管多早多晚,咖啡馆里,都有一群群中年之上的男人,三三两两打牌聊天。或独自一人,喝咖啡,看报纸看电视。摩洛哥还要开

    放一些,在我居住过的突尼斯,虽说咖啡馆遍布,但基本是男人咖啡

    馆,女客不受欢迎。哪些咖啡馆可以让女人进,门口的牌子上会说明。

    街上也无公共厕所,要想方便,只能进咖啡馆。对外国女人,他们会客

    气点,借你卫生间的钥匙。但到了小城市,嘿,那只好自己忍着了。我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街上的闲散之人基本是男人,绝少女人。

    有一点颇奇怪的是,在埃及、突尼斯的大城市,穿袍子、包头的女

    人不多,戴面纱的基本没有。但在开放的摩洛哥,却满街都是裹得严严

    的女子。

    裹得再严,也有包不住的爱情。

    在阿盟广场,娜吉娅和马里恩认识了。那时是春天,成排的棕榈树

    下,绕着修剪好的爬藤植物。木槿树篱上,一朵朵红花安然绽放。

    “请问,诺特达姆路德教堂怎么走?”马里恩上前询问。娜吉娅指

    给他。结果当娜吉娅从医院看完朋友出来,在阿卜度勒谋门街口,看到

    马里恩还在找那所教堂。他不是故意与娜吉娅相遇。他正在问医院左边

    那花店里的人。可惜花店的人都不懂英语,虽明白他地图上所指,但解

    释起来颇费劲。马里恩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他扭头,欣喜地看到娜吉

    娅。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3 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4 阿联酋梦想4 阿联酋梦想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5 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怕他再走错路,娜吉娅便把他带到那里。圣彼得教堂、圣家族教

    堂、百花教堂……可以说这世界上最著名的教堂马里恩都看过了。而诺

    特达姆路德,这个没名气的教堂,因为卡萨没什么能参观的才会让人前

    来的教堂,却被马里恩深深地记住了。

    教堂门口有棵五层楼那么高的橡皮树。在马里恩为北非如此高大的

    树惊异,一下子跑进去后,才发现领路的娜吉娅没有进来。娜吉娅向他

    挥挥手,赶忙走开了。身在此城,当然没兴趣进来,简单的马里恩只这

    么想。只去教堂参观,从不礼拜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娜吉娅异教徒的

    身份。

    建于1956年的这教堂,倒是有些特点。800平米的彩绘玻璃,具有

    浓郁的阿拉伯风情,这在天主教堂中绝对少见。

    不知那天的时光流转是否出现了问题,马里恩在电子学校白绿相间

    的楼前徘徊时,又看到了娜吉娅。

    “阿盟广场的西北边,还有一个天主教堂。”娜吉娅说。

    马里恩笑了:“我现在是去找别墅艺术馆。”

    艺术馆要到11点才开门,娜吉娅建议他先去别处转转。

    “该去的我都去过了。”马里恩看着她说,“我觉得你在这里,是

    为了等我。”

    在阿拉伯国家,对一个陌生女子这么说,绝对冒昧。但是,爱情,它根本不计较熟悉与陌生。娜吉娅的脸红了。

    他请她去迦太基咖啡馆喝一杯。她拒绝了。

    一天三次遇到同一个人,也别慌忙感叹于你们间必然相识的缘分。

    也可能,很可能,你们今生的缘分就在这三次。再多,就是滑向灾难的

    开始。太出格的,都有代价。

    那是马里恩即将离开卡萨的前一天。假如他如期离开,回到他出

    生、长大的美国,他的记忆会留住或忘却娜吉娅这个美丽的异国女子。

    而娜吉娅,也会像自己的母亲、姐姐,像所有的阿拉伯女子一样,结婚

    生子,安于主妇的命运;在这蓝天这明灿阳光下,平凡着,生活着。可

    是,没有。在娜吉娅将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时,他突然说:“明天,我还在阿盟广场,我们相见的地方等你。”

    娜吉娅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你明天不来,我就等到后天。”

    娜吉娅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你后天不来,我就等到大后天。”

    娜吉娅开口了,她说:“我要是永远不去呢?”

    “那我就永远等下去。”

    娜吉娅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她去人民中央银行门前的喷泉旁

    坐了又坐。这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管意味着什么,她的命运该是

    和母亲,和姐姐的命运相同。或许,在她们沉默的生活中,也藏着美好

    的往事?在他们年轻的岁月中,也曾经历过这般美丽而无结局,抑或从

    来就没有开始的美好的爱?

    她自然没去阿盟广场,却在心里数着这是马里恩相约的第几天。她

    没把那美国青年的话当真,或许他只是感激她的领路,或许他和自己一

    样为他们一天三次的相遇惊疑,心意一时翻涌而终于流于语言吧,娜吉

    娅在心里想。风般而逝的语言,没当真,但,做做梦总可以的,梦想一

    段只有美好开始的爱恋。她又来到阿盟广场。就是在这里,那个青年用

    那么好听的声音问她诺特达姆路德教堂在哪里;也是这个美好的声音,突然意想不到地对她说“我觉得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那轻柔却磁

    性的声音突然让她的心狂跳起来。在20岁的那个春天,她的爱情和这异

    国青年一起来到她面前。“我要是永远不去呢?”“那我就永远等下

    去。”她在心里回想着这些话,忧伤的眼睛却不无惊异地看到了马里

    恩,他正坐在破损的长椅上。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是个阴郁的

    下午,没有刺目的阳光。这是他相约的第15天,她心里清楚。没有拥

    抱,亲吻。他们就那么深情地彼此看了一会儿。

    “还以为美国男人都是花花公子,没想到也有傻小子。”

    他用温柔的眼光锁住她:“傻小子爱你。”

    马里恩原本没打算久居卡萨,他手里的钱很快花光了。娜吉娅拿给

    他。娜吉娅也没有钱,她是从姐姐林玛手里拿的。钱拿给马里恩后,娜

    吉娅如实和姐姐讲了,除了没说那青年是美国人。在一整天没找到马里恩,在林玛开始怀疑他是骗子之后,娜吉娅也

    开始心生疑惑,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她们错了,马里恩是去找工作

    了。他在一家车行当了校验工。他办公的地方,是在一栋五层建筑的平

    台上。望着北非的朗朗晴天,灿烂阳光下的耀眼洁白屋舍,他总想:自

    己怎么就留在了这里?他原准备带娜吉娅回美国。他通过朋友可以找到

    大使馆的熟人,将娜吉娅办出去不很困难,但娜吉娅觉得自己会受不了

    美国的生活。她有个女伴,千辛万苦嫁到美国去了,却因忍受不了那里

    的生活方式自杀了。

    “美国有什么不好?”马里恩说,“至少它是开放的,包容外来

    的。你从我们的教堂就能看出来。做礼拜时,你都可以参观,不像你们

    的清真寺,根本容不得外人。不说外人,就是你们自己的女人都进不

    去。”

    “我们女子有自己的地方。”

    “这和你们宗教的自卑有关。”

    “你再说,我可不听了。”娜吉娅道,“反正,我不想跑到那么远

    的地方自杀。要死还不如死在这里。”每当这么说时,马里恩便慌忙用

    手捂住她的嘴。

    他们能一起去的地方很少,只好待在马里恩租来的小房子里。他腼

    腆,深情,一点不像她想象中的西方青年。

    在屋里实在呆得晕头了,他们去了新第巴德公园。从那里可以看到

    爱恩第阿博海滩,那是当地为数不多能看到相恋男女的地方,但像他们

    这样的一对还是颇引人目光。激荡的大西洋上,有驶往远方的大客轮。

    “你不想家吗?”娜吉娅问。

    “想。”他说,“但我更无法忍受没有你的生活。”

    九月底的一个午后,马里恩工作的平台上,来了个彪壮的阿拉伯青

    年。在确认他的身份后,立刻对他拳打脚踢起来。他正准备还手时,突

    听那人说“我是娜吉娅的大哥穆罕默德。你如果不立刻离开她,我便让

    你死无全尸。”

    为心爱的女人受些皮肉之苦,马里恩能忍受。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穆罕默德也对娜吉娅动手了。第二天,看到鼻青脸肿的心上人时,他的心碎了。也到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一个阿拉伯女子与外族男子相恋的

    勇气和艰险。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娜吉娅说,“但和你如此相恋一场,我也

    不枉此生。”

    “我研究过了,一个外国男人,可以娶你们国家的女孩,只要他改

    信伊斯兰教。”

    娜吉娅摇头:“不是每个家庭都一样。”

    马里恩没有娜吉娅悲观,他说动她一起去巴黎生活。为了稳住穆罕

    默德,他们相约一个月内不见面。

    在悄悄为出走做准备的日子里,娜吉娅表面上平静如水。她只把心

    事透露给姐姐林玛,林玛很支持她。在静谧的初秋午后,在那个有着阿

    拉伯兼土耳其风格的花园里,她们以为家人都出去了。谁也没想到她们

    的小弟玩累了正睡在花丛中,悄悄话被醒来的他听到了。他告诉了穆罕

    默德。

    “那时,在我的世界里,穆罕默德是我最景仰的人。我渴望自己能

    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好让他不再把我当孩子。”阿卜德里兰对我

    说,“可是,我扮演的,却是可耻的告密者角色。”

    穆罕默德决定以长兄的身份处死娜吉娅。他象征性地告诉寡母时,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又不是通奸,她只是和一个美国青年正常恋

    爱。”母亲说。穆罕默德却坚持娜吉娅玷污了家族清白。受不了母亲的

    唠叨,他改变了在自家花园里刺死娜吉娅的计划。他先把娜吉娅囚禁起

    来。有母亲和姐姐相助,娜吉娅憧憬着来日的幸福,安静地待在自己的

    房间里。林玛建议妹妹先去自己家躲几天。娜吉娅拒绝了,她不愿打扰

    姐姐安宁幸福的生活。

    “情况有变,我们不再由卡萨机场离境。明早6点,我在新第巴德

    公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娜吉娅写给马里恩的短信,由她信任的阿

    卜德里兰送出。

    同样被监视的阿卜德里兰,一出门就被穆罕默德截获。穆罕默德问

    他干什么去,如果对方是敌人,他会宁死不屈的,但对方是他最崇敬的

    大哥。而且,他同样不知,大哥独自一人的阵营和家里三个女人对立得那么死。8岁的阿卜德里兰如实相告。

    “我搞不清自己的角色了。或者根本上,我他妈就是智商有问

    题。”12年后旧事重提,阿卜德里兰仍按捺不住对自己的气愤,更有哀

    伤。他长长卷曲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

    完成了送信的任务,他觉得自己英雄一般。将信送出后,他得知,在大西洋林荫路上,新第巴德公园门口,训练有素的司机将预先跳下,而载着娜吉娅的车将无情地驶向坡下的马里恩。

    “那我也去,我将和司机搏斗,不让他伤害娜吉娅。”阿卜德里兰

    叫起来。

    “那司机将是化妆后的我。”穆罕默德说。

    阿卜德里兰不再吭声。虽崇拜大哥,但他的世界观还是男孩子的,不是男人的,阿拉伯男人的。想到这即将上演的血腥里倒下死去的是自

    己的姐姐,阿卜德里兰惊慌得哭起来。他又是孱弱的,像做错事后不敢

    直面的孩子。他没勇气告诉娜吉娅,他告诉了大姐林玛。不光彩的角色

    使他昏惑了,他言语错乱:“大哥知道了,你让二姐快逃,快逃。别去

    新第巴德公园!别去!”

    这天早上,一直等在家门外的穆罕默德,如期等到了蒙面纱出来的

    娜吉娅。车子如期在大西洋林荫路上新第巴德公园门口,向马里恩撞

    去。16岁就开始背着家人搞恐怖活动的穆罕默德果真训练有素,他安全

    地跳出车,冷眼旁观载着“罪恶妹妹”的车向那“美国佬”飞去。

    后座上的女人腾空而起,飞撞到挡风玻璃上。而等在那里的美国小

    子,一下子被撞昏过去,再没有醒来。“让你们死在一起,就算对得起

    你们了。”穆罕默德上前说。这时候,他才发现,掉了面纱的女人,血

    泊中的女人,不是他妹妹娜吉娅,而是他姐姐林玛。

    他一时有些傻了。

    “计划又被穆罕默德发现了。我先去通知马里恩,一小时后,你在

    卡萨港等他。”出门前林玛对妹妹说。心思简单的林玛,只知道成全妹

    妹的林玛,怎么会想到根本没有容她通知马里恩的时间。她一出门,就

    是在赴死的路上。

    “大姐知道那是必死之路,也会欣然而往的。能为娜吉娅做的,她都会去做。”阿卜德里兰扭头看着蓝天说,“只是,她不知道,她自己

    都有身孕了。”

    “别再伤害娜吉娅。”林玛临死前就说了这么一句。

    没在卡萨港等到马里恩的娜吉娅赶到这里。望着亲爱的姐姐,心爱

    的男人,娜吉娅昏厥过去。清醒过来后,她投入了波涛汹涌的大西洋。

    她恳求与马里恩葬在一起的要求没有得到应允。马里恩父母前来,把儿

    子的尸骨领回美国。

    两天之内,两个女儿都没有了。母亲崩溃了,从那时起一直生活在

    精神病院。穆罕默德去了西班牙,走前发誓一辈子与美国人不共戴天。

    8岁的阿卜德里兰,被姨母照顾到18岁,之后开始挣钱谋生。

    “娜吉娅长到今天,也是你这么大。”阿卜德里兰飞快地看了我一

    眼说,“也许,她20岁的一生,是为马里恩而存在的。而那时的马里恩

    22岁,还不解人世的纷杂。他更不知道,他那轻率之举结束了一个阿拉

    伯女子,不,是三个阿拉伯女子的一生。可是,谁又能怪他呢?哪一个

    爱情又不是轻率的呢?”

    12年过去了,阿卜德里兰已经是青年了。给我讲完故事的他,此时

    默默地喝着薄荷茶,我们在新麦地那街口的咖啡馆。在有着廊柱的前

    厅,从棚顶吊下的镂空铁艺灯,在日光里安静着。咖啡馆对面,药店的

    白墙上,绘着摩洛哥新国王的画像。39岁的他微微笑着,坐在沙发上。

    白墙绿瓦的新麦地那,在蓝天下一片清明。左边,隔条马路,皇宫的白

    墙下,种着整齐的街树。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是不是只有安全却乏味的

    爱情呢?

    “故事发生在今天就好了。”我叹口气说,“穆罕默德会原谅娜吉

    娅的。”

    “原谅?他会直接用炸弹的,他们真的会死无全尸。”阿卜德里兰

    说。他瞄了眼邻座手上的报纸:马德里火车站的爆炸案共导致191人死

    亡,是西班牙现代史上最严重的恐怖事件……

    “这事件也完全改变了我。”他叹口气说,“否则,我可能会和穆

    罕默德一样。现在,我死也不会那样,虽然这苟且的生活同样令我窒

    息。”“你有女朋友吗?”我谨慎地问。

    “我小心着,不让爱情发生。”这阿拉伯青年看了看我说,“尤其

    是对异国女子。”4

    就像一个姑娘,一直有水晶鞋的梦,却嫁给一个穷汉。哈利姆最后

    娶了侯赛妮这平凡的女子。阿联酋梦想

    皇宫酒店侍者的眺望

    在“中东明珠”迪拜,太多人的梦想和财富有关,这些财富梦想又

    大多和石油、转口贸易、地产有关。哈利姆不同。他的梦想是做个模

    特,在T台上展示他傲人的身材,俊朗的外表。

    他哥哥去超市做收银员时,他有机会去车行做小工。阿拉伯家庭鼓

    励孩子自食其力,有工作,哪怕不让人满意,都让孩子去做(起点并不

    代表未来)。哈利姆拒绝了,闲在家里。好在妈妈特别疼爱他。

    哥哥结婚时,哈利姆还闲着。哥哥有小孩时,他仍旧闲着。好在他

    也不花什么钱,至多在咖啡馆里喝一杯。

    他的爱情,也似乎一直和梦想有关。他不喜欢嫂子那样平凡朴实的

    人。和一般阿拉伯男人把女人锁在家里不同,他想娶个和他一起做梦的

    人。人家给他介绍过几个,他都因她们沾染太多世俗的气息拒绝了。在

    公共汽车上,他曾看上过一个女孩。她娇媚的面容,立刻点亮了他心中

    的火焰。她身边的座位是空的,但他不能坐过去。迪拜的公共汽车,男

    女是不能坐一起的;前排是女人的专座,他不能过去。

    他有个好友在阿布扎比F1摩托艇队,虽不像卡兹那么赫赫有名,但

    也小有名气。这个玩水上F1的,也喜欢F1,他拉哈利姆一起去看2009年

    2月的Yas Marina赛道。“这个新赛道,让人联想到银石。”他说。

    1950年,第一届F1锦标赛在英国曾经的二战飞机场举行。这是F1有史以

    来的首场昼夜赛,比赛白天开战,夜晚结束。“这个Yas Marina是迄今

    为止最完美的F1赛道。用了十多亿美元。”虽然他说的话,后来哈利姆

    在媒体上见过。但他总是第一个知道,传给大家。

    这个好友的一个朋友,来自英国,请他们去帆船酒店喝下午茶。在

    27层的skyview bar,他想有钱真好。看到那配奶油的黑莓,他又想起

    公共汽车上那女子幽媚的眼睛。在帆船酒店的这个最高层,他更多地眺望自己的未来。那之后不久,皇宫酒店招人时,他入选了。这个比帆船

    酒店更牛的酒店,是世界唯一的八星级酒店,堪称豪华至极。虽然酒店

    的内部面积达24万多平方米,厨房和餐具室就有128个,但客房只有不

    到400间。咖啡是用银器盛放的,餐巾是亚麻布的,碟子上撒着玫瑰花

    瓣;方糖是水晶样的,松软的面包是阿拉伯人喜欢的新月形。女士,还

    被献上玫瑰花。酒店的走廊有1公里,客人用餐后有时会迷失。在把一

    位小姐送到房间后,他设想那是某富翁的女儿,看上他了。有时工作结

    束了,他的梦却还做着。在黄金市场的一家首饰店里,一个蒙面女子的

    目光一直追随他。他想象那是某财阀的遗孀,一见钟情于他。他的想象

    走得太远。那是他从前的邻居,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他。

    他现在有点钱了。他去Emirates mall。在Dubai mall建成之前,那是中东地区最大的购物中心。在那儿的室内滑雪场,他认识了侯赛

    妮。她没有动人的容貌,在一家小小诊所做临时看护。但她开朗,热

    情,让他欢心。

    哈利姆和约瑟夫熟悉起来,是因为这个富翁不小心,把龙虾汤弄翻

    了。哈利姆眼疾手快,用自己的右手接住了盛汤的碗。这道汤温度合

    适,也没有把哈利姆怎么样,但约瑟夫一直感激非常。第二天,哈利姆

    在泳池边看到约瑟夫时,他在专人为他打起的伞下坐着,有服务生正为

    他擦太阳镜。他邀请哈利姆和他一起游泳,哈利姆说不行,他还是工作

    时间。约瑟夫遂请他下班后去他的房间喝一杯,那是13000美元一晚的

    房间。哈利姆也受邀去SBY岛,那地方在阿布扎比西部,曾是阿联酋前

    总统Sheikh Zayed Bin的私人岛屿,对外开放还没有多久。

    他也去约瑟夫的游艇上玩。从游艇上眺望的大海,让他忆起帆船酒

    店顶层的海景,也让他想起那个玩水上F1的好友。“财富与成绩挂

    钩”那是F1摩托艇界的名言。“阿布扎比队烧钱的速度没人能比。他们

    有雄厚的资金购买最新赛艇,聘请一流教练。”现在在阿联酋,也许在

    世界各地都一样:财大气粗。像约瑟夫一样。

    海上开阔,也寂寞。哈利姆帅气,机灵,讲话总是逗人开心,约瑟

    夫有意让他去他身边工作。也没有什么具体事情,类似欧洲旧小说中的

    伴游。哈利姆拒绝了,他想要自己的生活,不依附别人,欢畅的,自由

    的。

    侯赛妮给哈利姆打过几次电话,他也去她工作的地方看过。他们没有钱去帆船酒店吃下午茶,或是去Al Qasr。他们只去哈利迪亚公园、阿勒·纳哈扬公园。但他喜欢她。他给她讲皇宫酒店,讲去那里的尊贵

    客人。“有什么啊?”她总是说。“有什么?不入住,不就餐,那里你

    都进不去。”侯赛妮还真进去了,不入住,不就餐。她让朋友直接将车

    往里开,朋友不敢,朋友也知道那个规定。“没事,你直接往里

    进。”门卫那天还真没有拦他们。冲侯赛妮这劲,哈利姆更喜欢她了。

    就像一个姑娘,一直有水晶鞋的梦,却嫁给一个穷汉。哈利姆最后

    娶了侯赛妮这平凡的女子。

    对于迪拜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市场震荡,我问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他说:“也许来这里的客人会少,但没准那个能发现我能上T台的终于

    来了。也许我会被辞退,但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可能正徐徐展开。我才

    24,还有机会。而我相信,迪拜也能度过危机。珍珠工业衰退后我们发

    现了石油,石油还没开采完,旅行业又发展起来,我相信还有新的机

    遇,因为这里是真主赐予的福地。其实,再困难,能赶上我们祖先吗?

    我们贝都因人当时逐水草而居,从一处艰辛地迁徙到另一处……”

    一个律师的中产阶级生活

    塞米违背母亲意愿的地方太多了。母亲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结

    果,他做了律师;母亲让他娶阿拉伯姑娘,但他娶了西方女人;母亲希

    望他有儿子,如果现在这个妻子不行(她的身体不允许再生),再娶一

    房(男人可以娶四房)试试,可塞米明确告诉母亲,这辈子,他就一个

    妻子。这些违拗,却并不妨碍塞米是母亲最疼爱、最引以自傲的儿子,因为孩子里,数他最有出息。

    塞米从小学业优异,但律师并不是塞米的梦想。他曾想当球星。很

    长一段时间,他的壮怀激情,都是和足球连在一起的。伊莎贝拉也是点

    燃他激情的人,来自加拿大的她和塞米是大学同校。毕业时,因为爱

    情,她跟他去了迪拜这个人口四分之三都是外国人的地方。阿拉伯世

    界,男人的理发馆和女人的不在一起,但塞米理发时带她过去。在都是

    男人的理发馆里,她安静地读报纸。卡力德从屋外走过。“卡力

    德。”理发馆的老板喊。卡力德62了,耳有些背,他没有听到,兀自还

    往前走。“卡力德。”店里的伙计站到门口,去喊。卡力德还是没有听到。伊莎贝拉跑到门口,“卡力德。”她喊。卡力德回过头来。见这陌

    生的女子喊他,卡力德有些犹疑。大家都笑了。塞米永远记得那个时

    刻,黄昏的光照在小广场东边就要没人的路上,清真寺里正传来穆安津

    召唤大家祈祷的声音。

    塞米认识伊莎贝拉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刻。那天,听到穆安津召

    唤,塞米立刻下车跪地祈祷,他挡住了路。他后面的异教徒伊莎贝拉,将车停下,安静地等他。那是2月。2月的迪拜,虽然白天的气温可达二

    三十摄氏度,但阿拉伯人怕冷,一场雨后,马上有人穿羽绒服。当然也

    有穿一件外套的,有穿短袖的。各异如这个城市。

    伊莎贝拉喜欢他的虔诚,虽然如今,他天不亮就起来祈祷会影响到

    她。她尊重他们的信仰,虽然她质问时会常常忘记那是他们的信

    仰。“如果两个女人是朋友,她们都蒙面,上街,怎么认出对方啊?我

    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么仔细地化妆,然后却用面纱遮住?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戴那么多金饰,却用长长的黑袍子把一切遮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婚前她们有那么好的身材,婚后,尤其是产后,却听之任之变得

    那么胖?两只手都是平等的,为什么左手低贱右手高贵?用手抓饭,真

    是不卫生啊。”她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恶,“阿联酋有了第一批女司

    机,真好,虽然只有七个,但毕竟是进步。”“我们企业界,也开始有

    不少女人了。”

    最不爱听这些话的,自然是塞米的妈妈。她对伊莎贝拉的作为,尤

    其是带孩子的方式,颇有异议。伊莎贝拉不像有些阿拉伯女人,婚后放

    弃了工作,更不像大多数阿拉伯女人,干脆就没有工作过。休完产假不

    久,伊莎贝拉重返岗位。西方大多数女人不会因孩子放弃自己的生活,伊莎贝拉喂完孩子,把孩子放在育婴室,在客厅休闲自己的班后时光。

    塞米的母亲对这点很看不惯。伊莎贝拉也有自己的观点:“孩子一动,我这里就知道啊。”做通讯的她,在育婴室里装了摄像头。孩子不舒服

    了,她才跑上二层。有时伊莎贝拉沉浸于电视里,忘了看监视器,塞米

    的妈妈就很不高兴。伊莎贝拉又在孩子旁边装了扩音器,孩子一哭,整

    个别墅立刻轰然。

    当然,这些都是小摩擦,他们的家庭总体是和美的。除了住的这间

    别墅,他们在尊雅自由区还有间公寓,二室一厅,租金每年8.5万迪拉

    姆。周末时,他们常去棕榈岛,或去外面吃饭。号称“中东香港”的迪

    拜,能吃到世界各地的美食。塞米喜欢去Royal Mirage酒店的Sheesha

    Courtyard庭院。坐阿拉伯地毯上,靠着松软的靠垫,来一壶阿拉伯水

    烟。伊莎贝拉喝土耳其咖啡,也偶尔抽一口塞米的水烟。“为什么阿拉

    伯男人那么喜欢喝咖啡啊?”伊莎贝拉问,没等塞米回答,她兀自

    说,“也是,酒不让喝,不喝咖啡喝什么?”伊莎贝拉喜欢的The

    Terrace酒吧,塞米也陪她去。那是迪拜最时尚的水滨休闲吧。法国牡

    蛎、鱼子酱,还有伊莎贝拉喜欢的香槟。塞米是虔诚的穆斯林,不碰

    酒;他爱妻子,从不干涉她。音乐舒缓地奏着,浓情蜜意缓缓地在两人

    间传递。现在有孩子,他们不做水上运动了,却依旧去享受沙滩,阳

    光。塞米最喜欢的赛骆驼比赛,伊莎贝拉也陪他去。

    伊莎贝拉不像阿拉伯女人那么喜爱金饰,她却好旅行。年假时他们

    总是出国。他们也颇自立,不到两岁的孩子随身带着。

    年轻时的塞米还相当英俊。现在,像大多数阿拉伯男人一样,他过

    早地有些谢顶。这倒也并不妨碍什么,阿联酋的男人,身着白色长袍,黑色的圆形压饰压着白色头巾。只是,他不把现在的照片给人看了。5

    诞生在水手、流浪者、舞女之中的探戈,第一个动作,就是女人伸

    出试探的手。那试探,那暧昧,那激情。布城,沿着故事的轨迹

    来自世界各地的怀念

    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是因为安德鲁·劳伊德·韦伯的《阿根廷别

    为我哭泣》,才知道贝隆夫人的。当时,我以为是民族自尊心,使得阿

    根廷民众强烈反对麦当娜出演女主角。到了这里才知道错了,是他们对

    贝隆夫人无上的爱戴。

    到了布城,马上去找贝隆夫人的墓地。费了不少劲。

    在内罗毕,以为一说《走出非洲》,谁都会告诉你。结果,人家

    叫“凯伦·布里克森博物馆”。

    在布城,以为一说贝隆夫人谁都知道呢。结果呢,在他们眼里,她

    叫“艾娃”。

    Recoleta公墓,57号。每天都有吊唁的人。他们把鲜花和凝望,把

    感慨和崇敬,献给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和周围精雕细刻的墓地相比,和她自己曲折丰富的一生相比,这里

    太简单了(只有一门面,一墓碑,一雕像,都是黑色大理石的)。也

    许,多彩终要归于单一,激昂总要复回平淡。但是,终点不是只有遗

    忘。半个世纪过去了,怀念她的人,还从世界各地来。

    她本名叫埃维塔,出身卑微,少女时期充满动荡。

    她有些像阿斯帕希娅,那是古希腊光芒四射的人物伯里克利的情

    人。阿斯帕西娅当过伴女,也就是高级妓女。她的美貌、学识、机巧,让她把伴女的身份,变成了古希腊灵魂人物的爱人。

    埃维塔是穷裁缝的私生女,15岁开始,为前途,和男人纠缠。命运

    让她最终和贝隆相遇。这里也有男人的弱点,不管一个女子的过去多么

    堕落,他们都可以接受(虽然他们身处的阶层难以接纳)。也许,他们

    自己曾经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也许,这正是他们之所以成为伟人之处,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宽怀。

    而这些出身贫困的美貌女子,也必须经由一个个男人之手,才能最

    后走到她们想达到的地方(常常是一个国家的权力顶峰)。

    这也是实力的较量。那时候,贝隆意识到她是他政治上不可或缺的

    部分,才决定娶她。而这一刻,她等得很久了。她有心计,最开始她就

    决心和他生活在一起,并成为他妻子。这并列的两句,不是废话。和他

    生活在一起,成为他妻子,有时不是同一件事。她贫穷的裁缝母亲,为

    一个男人生了五个孩子(包括她),可是,没能从那个农场主那里得到

    任何身份。他去世时,她母亲带着他们去吊唁,结果被轰出来。

    女人要凭美貌取胜(当然也要有智慧),所以,她不能太老。而那

    些男人,既然在政治上有所成就,那注定不会太年轻。那一年,她25岁

    时,贝隆49。

    历史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些不受人尊重的女人,却能嫁给意识形态

    的最上层。当然了,男人们都是顶着压力的。我想阿根廷的权贵反对她

    的声音,是和多年后阿根廷公众反对麦当娜出演贝隆夫人一角的声音一

    样激烈的。理由是同一个:她是堕落的女人。

    也许他看中的,不是她的生活方式,而是态度。态度和方式,很多

    时候不是一件事。

    而埃维塔之所以与她们不同,因为她选择了靠近下层。她利用自己

    的影响,为阿根廷的医疗、劳工等方面做出过卓越贡献。她被普通百姓

    视为救星。

    听埃维塔老婆婆讲贝隆夫人

    从贝隆夫人墓地回去,我到旅店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得知我刚从

    贝隆夫人的墓地回来,店主的老妈妈,拉着我的手,给我讲艾娃。“那

    时我还住在贫民区,经常吃不饱饭。更要命的是,对前途无望。那时我

    15岁了,和艾娃准备许身于探戈歌手马加尔迪是同一年纪。”那是个秋

    天的下午,艾娃到她身居的贫民区来了。在那条破旧的小巷,艾娃,这

    个阿根廷人心目中的偶像,握住了她的手。她身上那种永不言败的坚毅就这样传递给她。她后来到艾娃建立的医院里去当了护士,婚后和学厨

    师的丈夫开了这家餐馆。“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挫折,每次,我都会

    想起艾娃。想到她时,我就会充满力量。”得知艾娃得癌症后,成千上

    万的女孩子取名为埃维塔。那时开始,她也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埃维塔。

    艾娃出殡那天,70万人相送,16人被浩荡的吊唁队伍挤死。她和很多人

    一样,哭得昏死过去……

    我的眼泪,开始默默流下来。这个说出“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的女

    人,却赚了人民那么多眼泪。而这个女人,她只有生病时候才会哭。

    她燃烧得太猛太烈,因而只能过早熄灭。她去世时33岁,和那个精

    力过人的亚力山大同一年纪。

    回酒店,我从网上下载了《阿根廷别为我哭泣》,我听出了些许泰

    坦尼克的味道。很多东西,都有相似的地方吧。眼泪又滚涌而出。贝隆

    入狱期间,她以贝隆的名义参加竞选,呼吁人民让他复出。我想起贝隆

    出狱时,面对着迎接他的人,他先说谢谢埃维塔,然后说谢谢人民。

    凌晨5点,开始有地铁了。短暂的轰隆声震荡而过,新的阳光,将

    照着布城崭新的一天。心存希望,永不言败,那是艾娃给阿根廷人民的

    信心和温暖。

    激情探戈

    博卡区(La Boca),是球星马拉多纳的诞生地,博卡青年队至今

    让很多人神往。

    博卡区也有太多吸引人的地方。Caminito街的每栋楼,都有漂亮、迷人的色彩,仿佛童话世界一样。小巷里有小摊位,摆着艺术家的作

    品。

    这废弃海湾边的城市边缘区,从19世纪起便是外来移民的天地。穷

    困和寂寥,也使它一度成为布城的红灯区。二战后还改建成大型仓库,因为海湾太小,没有太大发展,仓库拆掉,还原成原来样子。还是贫困

    的水手和下层劳工所住,都是极简陋的铁皮房。后来,有人把铁皮房子

    刷上颜色,这样可防巨大海风引起的腐蚀。于是,色彩就开始涂抹在这里一栋栋的房子上。20世纪80年代,一些穷困的艺术家来到这里,在房

    子上玩起了更大胆的色彩。这些原来贫旧的房子开始上明信片,吸引人

    们的目光。进入90年代,这里地价飙升,而且,不是你有钱就可以落户

    这里,前提是,你必须是艺术家。

    这里不时传来悠扬的探戈舞曲,有人双双起舞。

    这里是探戈的诞生地,Caminito街名也是一探戈舞步的名字。

    19世纪中叶,Caminito街的住户都是外乡人。来自非洲的黑人,加

    勒比的穆拉托人,潘帕斯草原的高乔人,来自热那亚的意大利人。穷困

    的生活使人绝然无望,于是很多人在夜晚寻求温暖和寄托。诞生在水

    手、流浪者、舞女之中的探戈,第一个动作,就是女人伸出的试探的

    手。那试探,那暧昧,那激情。它诞生在这样地方,你就不难理解为何

    能在街上随时起舞。

    探戈热情,明快,优美。那音乐的强节奏,舞蹈的表现力,展示了

    南美人激情奔放的个性。那属于黄昏的忧郁,夜晚的挑逗,那属于男女

    间的诡秘激情,那属于命运不可捉摸的高深,探戈舞的独特内涵,在男

    女两人交臂而舞,倾情如醉中也感动了路过的人。忘记忧伤,让我们跳

    舞吧。

    沿着“春光乍泄”的路

    《春光乍泄》是王家卫的名片。很多中国人来布城,也是为寻访这

    个梦。你可以设想你住的小酒店,就是影片开始处两个男人缠绵的地

    方;出去,走到9月7日大街,你就看到了那在影片中不断出现的宽广大

    街。它被称为世界上最宽的马路,130米宽,16车道。除非你有博尔特

    的速度,否则,你不能一次性过完这条马路。影片据说有一个镜头被剪

    掉了,就是关淑怡如何过这条马路。不远处共和广场上的方尖塔形纪念

    碑,这个为纪念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建城400周年而建的地标性建筑,也

    经常出现在影片里。

    和欧洲一样,布城有很多广场、街心公园、雕塑。号称“南美百老

    汇”的佛罗里达大街集中了世界各大名牌,酒店、戏院林立。周末,或

    节日,在各大公园和广场还有很多有趣的集市,德罗·特而莫集市堪称最好。

    号称不夜城的布城,夜生活丰富。也因为异乡的寂寞吧,夜晚的流

    连,回转,让《春光乍泄》,有不少的夜景镜头。你不妨去找找Bar

    Sur,影片中梁朝伟兜转流连的酒吧。这个酒吧客人不多,只有12张小

    圆桌。

    探戈舞的表演者,在小圆桌间穿梭起舞。“舞技高超,不会用高跟

    鞋踢到你的酒杯”,这是《孤独行星》对这酒吧的推荐。它的推荐词还

    有:亲密的探戈秀;朦胧的气氛。

    探戈是以乐以歌相配的,很特别的一点是歌咏者都是男人。Bar

    Sur的这些人,非年轻帅哥,而是带着时光印记的老者。除了《春光乍

    泄》,这酒吧还是另一部电影的外景,但酒吧不张扬这些。那些过去的

    故事,几个白天或黑夜,动人的伤感的,却是静悄悄,正像它体贴地把

    温暖给今晚的客人。是的,温暖。这里的歌者乐者,不会像通常那样转

    场。他们在这个夜晚,专属你,直到午夜时分。

    梁朝伟和张国荣曾那么想一起同去的瀑布,后来梁独自前去,面对

    它静静流泪。这瀑布,是伊瓜苏瀑布。它位于阿根廷和巴西的交界,是

    世界上最宽的瀑布,由270多股急流和泻瀑组成。巴拉那河,南美的第

    二大河,奔腾在壮阔神秘的南美之南。它左岸的支流伊瓜苏河,犹如

    700公里长的银色巨龙,奔流在巴拉那熔岩高原上。当它流至距河口23

    公里处,突然从高原之缘,跌入下面峡谷。那么宽的河,四公里宽的

    河,猛然跌入深深峡谷,真是“大海泻入深渊”。十一月,南美的雨

    季,正是看瀑布的好时候。流瀑轰鸣,水花飞溅,腾起的水雾,升腾在

    空中,有150米之高。它恢弘、激昂,哪怕是生活中最木然最无动于衷

    的人,都会为之震撼。466年前,当西班牙探险家巴卡首次发现它时,不知心中会有怎样的震颤?

    梁朝伟和张国荣曾一起开车去寻找这个瀑布。他们迷路了,走到了

    潘帕斯草原。

    潘帕斯草原位于南美南部,面积约76万平方公里。“潘帕斯”源于

    印第安丘克亚语,意为“没有树木的大草原”。“这是南美洲比较独特

    的一种植被类型。就地带性和气候条件而论,本区适宜树木生长,实际

    上除沿河两岸有‘走廊式’林木外,基本为无林草原,一般称潘帕斯群

    落。”潘帕斯主要位于阿根廷,还有部分位于乌拉圭境内,现大部分已开

    垦成农田和牧场。

    在前面提到的博卡区,也有梁朝伟张国荣两人的身影。拥抱在厨

    房,跳悱恻的探戈。

    结局却总是相同:一方失踪,无从寻找。剩下的,也会有新的相

    遇。起承转合处的新爱,却只是一段转接,不能担负。于是再舍弃,一

    个人上路……

    布宜诺斯艾利斯,荒芜的花园

    这是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时听一个男人讲的故事。他是个沉默得接近僵硬的男

    人,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事情。但这个晚上,他给我讲了藏在他心里的痛……

    如果不是今天网坏了,我不会迈出房门。如果不是提了70桶水,我

    不会知道自己的花园有多大。如果不是今天的劳动,我不会祝福离开的

    她。

    黄昏时,网断了。重启;关闭、打开路由器;重新检查一遍各个插

    销,都没有用。

    我突然想给花园的花浇浇水。昨天傍晚,我从外面回来,突然瞧了

    眼每天在我眼前,我却看不到的花园。我心一惊:都这样了?也有零星

    的花开,可是,在左邻右舍浓郁高树繁茂鲜花的映衬下,它那么萎靡、荒凉。当然,收获总在耕耘后,人家的花园,那园丁多勤劳。可是,你

    们中国那句“墙里开花墙外香”真有道理,我不劳作,却能饱览左右两

    边邻居家的鲜花。

    有天我在一楼的客厅突然看到左边的花园,那一墙的凌霄,红花开

    得骄傲又迷人。一瞬间,我以为是贝拉回来了。不是,那是沃特尔家

    的。那凌霄太繁盛了,越过墙头,开到了我这边。也是满满一墙,和开

    在我家没什么分别。我透过厨房的第二扇窗,也会看到尼卡奥家的三角

    梅,美得都有些像假花了。要是把厨房的后门打开,更会看到盛艳的一

    墙。贝拉在时,她会每天打开那扇门。她说那里看到的风景,是花园最

    好的。很多时候,她边坐在廊下看书,边等烤箱里的美味。

    当初买这房子时,贝拉多么欢喜。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带花园的房子,花园的布局是她自己设计的。哈卡兰达,春天时开满紫色的花朵;

    波赛树的树冠像阳伞一样,盛夏时,我们常在树下乘凉,它灿若丹霞的

    红花,恰似她脸上的红霞。每种花,都是贝拉亲自挑选来的。当然,我

    乐呵呵地陪在她身边。有几次,一回家,她衣服都不换,立马奔花园。

    要知道,她十分注意着装,像孔雀那样。虽然我不懂花,不认识什么

    花,但每年九月,我都会陪她去艾斯克瓦尔参加全国的花市节。

    我舍不得她那么辛苦,请了园丁阿圭罗。阿圭罗人非常好,困扰的

    一点是他必须住我家。家在南方埃腊斯的阿圭罗在布城打工,公司新近

    倒闭了,他一时找不到新去处,正准备回埃腊斯。住我家,会影响我们

    新婚生活;让他在外面租房子吧,布城的房租也不便宜,他一个月才挣

    多少比索呀。他原来打工时公司负责他住处。贝拉比我聪明多了,她很

    快解决了问题。阿圭罗在我家干活,却住在我邻居家。你听过这样的事

    吗?稍后我才知道,阿圭罗也给隔壁跑跑腿。卡洛斯现在的房子,是租

    给三个年轻画家。

    阿圭罗慢慢把卡洛斯家原来的园丁顶替了。他收益比从前多了,整

    天乐呵呵的。整整半年,他都没有回南方。

    他回家休假时,我和贝拉一起给花园新买的樱桃树浇水。天呀,你

    知道吗?我们头三桶浇下去的,竟然是热水!讲给我妈妈听时,她

    说:“你们也不把手放进去试试?”谁能想到?平时水龙头一开,凉

    点,热点,手都能接受,除非太热你才调。樱桃树也接受了,但它没扛

    住,死了。“我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我妈妈说。是啊,她在自家的小

    院种菜的岁月,水龙头里哪有热水呀?时代的前进,总是并带着它的困

    扰。

    也许樱桃树的死,是不好的预兆。没多久,贝拉离家出走了。

    我被这事打懵了,整整一个月陷于恍惚。我没想过一棵树会长久茂

    盛,我没想过一朵花能永开不败,但是,我以为贝拉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一唤她,她就会放下手中忙活的事过来。我想吃什么美味,她就会给

    我做。其实,今天我明白了,是我太陷于网络,竟然忽略了自己心思的

    改变。从前,她总会把一杯咖啡,一杯马黛茶或一块甜点送到二楼书

    房。可是,有天我竟然说:“你动不动就往书房送东西,不就是监视我

    吗?”她听了,什么也没说。她不说,她更不会争吵,但她会默默离

    开。那天门铃响了半天我才发觉,开始我以为是电脑里传出的声音呢。

    我意识到是现实中时,心开始狂跳,我以为贝拉回来了。我冲下楼去,是个陌生人。

    “我是沃特尔家的园丁。”他讷讷地说,“我剪断的树枝落在你家

    了,我来打扫一下。”

    我由想象的狂喜跌入谷底,我突然觉得贝拉再不会回来了,我

    喊:“滚,永远也别再敲我的门。”

    我把时间更多地放在网络之中。下了班,草草吃过饭,我就上网。

    直到眼前发黑才爬上床,或直接睡在靠背椅上。

    春天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来过一次。妈妈给我做了丰盛的晚餐,有

    我最喜欢的烤茄子。我快速吃完,用餐巾抹了抹嘴说:“你们慢吃,我

    上楼了。”妈妈叫住了我:“贝拉在时,你是这样的?”我说对啊。她

    说:“每次都这样?”我说:“对,怎么了?”妈妈说:“整个晚餐,你一直低头,飞快地吃东西,连看我们一眼都没有。当然了,对你来

    说,这只是几分钟而已。然后,你起身上楼,把别人撇在这里。”我没

    说什么。可妈妈还在说:“我不会再怪贝拉。换了我,也会离开。”

    两个人的碗,能有几个?何况,是放到洗碗机里,我从前总这么

    想。可是我忘记了,她费一两个小时做好的饭,我都是几分钟就吃好。

    然后,把她一人扔在餐厅里,不知道她每次听我说“我上楼了”是怎样

    的心情。我晓得我有些网络依赖了。夏天时,我强迫自己去度假。在火

    地岛的海边,我突然明白:女人,不是拿小铲子在海边玩沙子的孩子。

    当然,你都不能总让一个孩子那样。

    你能用花园留住一个园丁,但留不住一个女人。我自以为没在网上

    和女人闲扯就是对得起她了,可是,可是……

    从前,我看阿圭罗都是用水管子给花园浇水,可是现在,我找不到

    水管子在哪里。一瞬间,我想算了,没水管子怎么浇,明天买吧。但我

    也知道,一旦明天网络好了,我不会再给花园浇水。贝拉离开后,我

    想:她都走了,就让花园自生自灭吧。它靠天,能活就活,不活拉倒。

    阿圭罗我早打发走了,他倒还是住隔壁,是那里的专职园丁。我解雇他

    后,他还替我浇水剪枝(当初为了便于阿圭罗出入,在我和卡洛斯的花

    园之间,我弄了个小豁口)。有天,见他还在花园忙活,我冲出去:“你想感动我吗?我不会给你钱的!”他没吭声。我又嚷:“你没

    有权利再出现在我的花园!”有天,他又来了:“我能借用你的除草机

    吗?”他谨慎地看着我,“不是给你的花园除草。”“别人的花园,你

    干吗用我的除草机?”“他家的坏了。”我没有借他。阿圭罗再也不来

    了。

    我决定用桶拎。

    水浇下去,尘土的气息飘起来。茉莉还散发着清香。木槿的枝头,还有那么多黄色花蕾。不知它们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

    什么咬了我一口,我吓一跳。一个虫子,匆忙逃进草丛了。我忘记

    了树间还会有虫。贝拉独自在花园时,会受虫子侵扰吗?她会叫吗?她

    呼喊的声音,会不会被我游戏的铿锵声覆盖?而在我喊完“杀

    啊”或“好啊,我又升了一级”后沉沉睡去时,她是从梦中被惊醒,抑

    或是在寂静的床上,还不曾睡着?有多久了,我不再陪她买花,不再陪

    她赏花,甚至都不再知道她想什么?

    我从洗手间拎了水桶,要走十米,才能到大门。然后,下三级台

    阶,浇大平台上的盆栽。然后,是楼梯两旁的。然后下六级台阶,浇平

    台下的。然后是左边草地上临着小路的,然后临着沃特尔家的。然后是

    右边车库旁的,然后是临着尼卡奥家的。如果不是提了70桶水,我不会

    知道自己的花园多大。

    天色暗下来,我都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草了。既然它们都在我

    院中,那我就浇吧。

    我没有浇草坪,因为它看起来已经没救了。这个我是故意的,给它

    浇水干吗?它疯长起来,谁去除草?

    我的园中也有三角梅?是贝拉何时选回的?慢慢我才看见,那是有

    些干枯的花枝,落在木槿之上。是沃特尔家的花匠剪下的。奇怪,他经

    常修剪,就落下这些?难道是我不在时,他跳墙进来过?

    有天我眼睛实在受不了了,就走到窗前。一大枝木棉树躺在雕花大

    铁门的斜坡下。我真是如此沉迷吗?劈倒树的雷雨我都不曾听到?可细

    一看,并没有大雨后的丝毫痕迹。是尼卡奥家剪枝后落下的。我不禁想

    笑:看来各家的园丁间有走动啊。那天木棉树枝出现在我的车道上也是个预示吧?第二天出门,陶醉

    在游戏中的我心猿意马,没有注意路口一个工地晒沙子支起来的网。那

    声音实在刺耳,我停车下来。我以为轱辘被扎或车尾被划了,我草草地

    看了一下,现在我对什么都不很上心。可是,就在我准备拉开车门时,我看到一道醒目的伤痕,从右前车门,一直划到右后车门。我返身回去

    取相机。我得拍下来,然后叫保险公司。不用取相机了,我猛然想起,因为你现在知道的这个原因,我今年还没有上保险。我抚摸着伤痕,太

    深了,很多地方都陷了进去。我感觉心痛,也开始为自己觉得可耻。修

    复这伤疤,用了我6000多比索。而且,整整四天,我没有车开。

    今天,那枝木棉还在。只不过,它都成柴火了。它不成才怪呢,那

    几棵长在土里的,都死一半了。

    月色很美,晚风清凉,这使得我每次进门提水都想:我怎么会在书

    房的沉闷中待这么久?我继而又意识到自己原来傻到如此地步了:花园

    里,就有水龙头的!

    我的胳膊累得连瓶罐装可乐拿着都费劲了。可是今晚,多么开心。

    卡洛斯家的音乐传来,今晚他们又有聚会了。音乐真好,它没有界

    限,我在这园中,就能享受。我更想我荒芜的花园能重新充满生机,在

    绿意和花香中,我要办个音乐party。我也希望花朵一般的贝拉,不要

    凋零,仍然盛开,即使是在别处。当然了,我更希望她的归航。如果不

    是今天网坏了,我不会迈出房门。如果不是今天的劳动,我不会祝福离

    开的她。

    我又进了书房。不为别的,我得定一个计划。为了警示自己,我把

    它们打印出来。找不到胶水,也找不到不干胶了。我把它们,直接用订

    书机订在白色的木头书橱的拉门上。

    其实快乐更无界限,只要你一转身,就能看到。

    也许生活的道理,老天就要在这一天告诉我。6

    远方,其实没有我们要的生活,我们却停不下追寻的脚步。因为年

    轻,我们就要出发。

    年轻,出发。非洲,失去的乐园

    离开内罗毕繁华的市区,建筑开始疏朗,树更繁盛。绿树,花墙,英国式园艺。司机罗伯特把车拐进一个美丽的庭院,转了一圈,发现不

    是。也是Out of什么,却不是我要找的Out of Africa。又问了几个路

    人,车掉头拐进绿树花丛中的另一个庭院。

    Out of Africa,走出非洲,很多中国人都知道,难道在这里倒不

    著名?原来叫法不同。这儿叫凯伦·布里克森博物馆。凯伦·布里克

    森,丹麦著名女作家,《走出非洲》一书的作者。

    庭院深深的、大大的,高高低低的绿树、花树遍布其中。在非洲,到处有开花的树。非洲土地极为肥沃,阳光充裕,在中国见过的很多

    花,比如一品红,在这里都长成树了。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草坪。草坪深处,褐色的农机停在那里。废弃了

    的机器,在没有树遮拦的非洲阳光照耀下,竟也不显出陈旧。

    大草坪对面,spris syprus树和椰子树掩映着一栋红顶、灰墙、白

    窗的建筑。通往房间的走廊,玻璃罩着的展示墙上,摆着凯伦所写的

    书。除了各国版本的《走出非洲》,还有《最后的故事》等。凯伦·布

    里克森是被还原的真名,她写书时用的名字是艾萨克·丹尼森(这个名

    字一直沿用于她所有的英文版著作),很男性化的名字。故意这么用

    的,在她那个时代,男作家的作品更容易出版。用男性化的笔名,也避

    免被卷入有关女性文学的争论中。

    “她那个时代,女人不能写书。而且,用不同的名字,可以赚很多

    钱。”博物馆的黑人管理员这样为我介绍。我不知他的这种解释来源何

    处。

    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大照片也在墙上。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很美,她的笑容纯朴却灿烂。电影的力量是强大的,正因为电影《走出非

    洲》,凯伦声名大振,她的作品开始在世界范围内畅销。1986年,《走

    出非洲》获得年度奥斯卡7项大奖,而此时,凯伦已去世24年了。那个

    10岁出头就能写诗歌、戏剧,那个以奥斯塞欧拉为笔名发表过小说、却没有引起任何关注,那个年近50还在为出书到处找人,那个病魔缠身、70多岁还坚持写作和访问的凯伦,天上若有知,会作何感想?

    房间基本保持着原貌。客厅里那张精致的豹皮,倒不是原件,是电

    影《走出非洲》的道具,凯伦把原件送给了丹麦国王。

    书房里有很多大照片。她的,她弟弟托马斯的,她丈夫布罗尔的。

    为了发财,他们来到遥远的非洲,从此走进世人的目光和记忆里。

    客厅里张挂着凯伦的画作。她有绘画天赋,17岁时进过绘画学校,22岁时短期学习于哥本哈根艺术学校。有张自画像,那是1962年的凯

    伦。她老了,传奇的经历收在她淡看一切的眼里。这油画从开普敦经蒙

    巴萨到的这里,费尽了千辛万苦。

    起居室里,奶白色的壁橱,奶白色的床,奶白色的梳妆台,仿佛新

    人的房间。事实上,凯伦和布罗尔确是在非洲完婚的。盖着白桌布的小

    圆桌下,一张兽皮旁,站着一双黑色长筒靴。褐色花纹的布沙发上,躺

    着一袭米色带三粒黑扣的长裙。仿佛凯伦刚刚进来,也仿佛她刚刚出

    去。而这进出仿佛间,几十年过去了。房间的两面是窗户,垂飘着白纱

    帘。布沙发后面的那扇窗外,阳光刺晃晃的。阳光映着满园的绿色,仿

    佛窗帘也变成了淡绿色的。从房顶垂下的煤气灯亮着。这灯照过凯伦的

    欢心伤心,照过凯伦明媚的青春时光。

    铺着白色镂花桌布的栗色餐桌,做工精美的细木柜子,来自遥远中

    国的古玩……就连马桶,也是中国那个相声里说的,沙发式的,可以看

    出,当初的两人过着完全贵族式的生活。

    因为随丈夫而来,因为空闲,凯伦遂拿起写书的笔,我向来这么以

    为。事实不是。咖啡园是双方家庭共同投资购买的,而布罗尔既不谙理

    财又不懂农业。1921年,凯伦的舅父解除了布罗尔咖啡园经理的职务,由凯伦接任。当然了,那是八年之后的事。他们是1913年2月来非洲

    的。那时一切都明丽、美好,包括爱情。

    他们也狩猎,相机照下他们健美的身影和大象的牙。她抱着长长的

    花束坐在房前,阳光照着她年轻的脸。非洲,未开发的土地,冒险家的

    乐园,为他们带来财富,也丰富着他们的生活。

    她穿越野兽出没的非洲草原给人送供给;她说服酋长让孩子们受教

    育;为了当地黑人的利益,她给总督跪下……布罗尔经常不在家。她最需要他之时,他总不在身边。“这是我们

    要的生活吗?”她问。他没有回答。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努力想使

    生活更缤纷富裕,可不知不觉中,原有的平静安宁不见了。

    站在这里就可以望见的冈山,住着丹尼斯,一个英国飞行员。他经

    常来这里,他成了凯伦的好朋友。他带给她音乐,带给她新奇和梦。他

    们乘着他的小飞机,飞越田野高山。在云端,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

    住他的。她的脸是有了爱情的脸。

    他每天从蒙巴萨飞回内罗毕。她说:“你只要心里有我,不必每天

    都回来。”

    他说不行。他回来后就在门廊下坐着等她,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布罗尔理解这一切,他跟丹尼斯说“好好待她”。

    现在的门廊,被开满紫花的三角梅掩映着。穿过门廊来到院子里,院子大得让我无法计算。Arauearia fans树已经有50岁了,非洲郁金香

    树更是有100岁。高大的仙人掌树,有三层楼高。

    “这棵仙人掌是有毒的,以前打猎就是用它毒死动物。”我到院子

    后,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博物馆警卫说。他伸手掰下一块仙人掌,白色的

    汁液流出来。我让他赶紧扔掉。他笑了笑:“没事,我不会让它进嘴

    的。”

    三棵仙人掌,有一棵正慢慢地死去,它由绿变黄的掌变得委顿,无

    力地向下垂着。更多的新生命正在成长:诺福克岛松树,开着白边黄心

    花的鸡蛋花树,开着红色瓶刷样花的瓶刷树……在瓶刷树的旁边,可以

    看到一些基石,那是原来的厨房。许久之前,黑色的仆人在这里做饭,然后走出几百米,给主人送去。战争把厨房毁掉了。

    穿过小树林,就是原来种植咖啡的地方。这里本是一片原始森林,黑人们生生用砍刀砍出空地,建成了这个庄园。加工咖啡的巨大机器还

    在,去壳、水洗、摇、烘干,如今已是铁锈色的大机器曾经转出滚滚金

    钱。在曾达6000英亩的庄园里,有600英亩用来种咖啡。慢慢地,土质

    不好了,咖啡价格也上不去。1922年,布罗尔回国了。凯伦留下来,独

    自经营着咖啡园。

    丹尼斯的爱情陪着她。却也不过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凯伦想要个孩子,小她两岁的丹

    尼斯不给。在最火热的激情中,凯伦有来自内心的危机。她写信给弟弟

    托马斯。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了解她,终生支持她的写作。

    1931年,凯伦的梦想都碎在了现实的硬石上。多年的经济危机之

    后,咖啡园被强行拍卖。当咖啡豆最后一次被摘收的时候,我不知凯伦

    在哪里,是怎样的心情。然后,在由蒙巴萨飞回内罗毕时,丹尼斯的飞

    机出事了,机毁人亡。那个有着爱情却不肯肩负责任的身体从这世界消

    失了,伤痛却永远留给了凯伦。非洲灿烂的阳光恍惚起来。

    青春、梦想、爱情,凯伦什么都没有了。八月,她离开了她生活了

    17年的非洲。

    把她的青春和最美好的一切留下的非洲,真的给了凯伦最想要的生

    活吗?答案无人知晓。

    远方,其实没有我们要的生活,我们却停不下追寻的脚步。因为年

    轻,我们就要出发。

    年轻,出发。

    我也是。

    上大学时我便如此。同行的总有小鱼,我的密党。别人乘火车去的

    地方,我们有时是骑自行车去。那么多地方,有几个如我们的梦中所想

    呢?可我们,仍旧停不下冲动的脚步。

    毕业后,小鱼有了家庭,不能像我一样经常出去了。但我不管到了

    哪里,都会给她电话。

    我参观凯伦的传奇和爱情的今天,我想象着凯伦如何带着幻灭走出

    非洲的今天,正是小鱼的生日。

    我把手机拿出来。在内罗毕下午两点灿烂的阳光中,我的心沉沉地

    下坠。不论拨多少个号码,都找不到她的电话了,她已经永远离开了,虽然我总忘记这个事实。

    小鱼本来有美满的家。可是,她又从别的男人那里看到了爱情。那

    个男人,答应和她在一起,可关键时刻变卦了。小鱼是自己结束一切

    的,她的身后有许多非议。但我想,小鱼是爱这个世界的,只不过用自

    己的方式。我们对这个世界是慢慢爱的,她却一下子便爱完了。年轻的她也有放弃的勇气。

    是的,年轻,还不到30岁呵。世界一瞬间就能抹去她的欢颜和笑声

    吗?我总不能相信。而在阳光照亮往昔的今天,在我因为东非高原的蓝

    天和白云而感到人生辽阔的今天,我突然奇怪地想,我即使这么年轻就

    去世也没什么,我已有幸走过这蓝色星球的朝暮。在死前,我要说,我

    曾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现在,仍然爱。

    而那些有幸绕过人生事故的人们,我愿意他们进入生活的更远处,快乐、美满。

    我更希望人们能走出人生的事故,像凯伦一样。

    1931年之后几年的凯伦,茫然不知所往。这让我想起1906年,她22

    岁的时候。那时她发表了作品,却引不起任何反响,她为此焦躁不安。

    年轻的生命空有年轻,没有色彩。那是种很脆的不安,一点点外力就能

    引起惶恐。

    不管有没有得到当初想要的,倒确实是非洲造就了作家的凯伦。让

    她出名的《七个奇幻的故事》大部分构思于非洲,一部分完成于非洲。

    而让她声名远播的《走出非洲》,更是非洲送给她此生的礼物。虽然离

    开六年后,她才有勇气讲述非洲,讲述她那失去的乐园,她那与美好婚

    姻同时开始的创业,她那与丹尼斯亦真亦幻的爱情。

    在多少年的时光中,丹尼斯还出现在凯伦的梦中?已经永远无法知

    晓了。我们知道的是,凯伦开始了别样的人生,顽强幸福的写作人生。

    在动了几次大手术后,在瘫痪以后,在进食困难体重降到35公斤以后,她仍然顽强地写着。1962年,在最爱的人辞世31年后,凯伦离开了人

    世。

    我看着凯伦包着头巾的青春的脸,我看着凯伦长满瘢痕色衰的脸,我不愿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我更不愿相信,在非洲耀眼的阳光下笑过

    哭过的凯伦早已不知烟消云散于何处。

    这不过是芸芸众生的常态?这是我们欢笑泪水必然归之的虚无?不

    是,不是呵。凯伦让我们关注的是归结,作为一个整体的归结。关于生

    存的完整性,是凯伦全部的创作主题。是的,她更多地表达给我们的是

    这样的信息,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一定能感觉到:我的生活,这独特

    的东西,是多么的丰富与奇妙。7

    我也流泪了,把他抱在怀里。我也是爱他的。真的,这种爱,就像

    吉瑞姆对哈碧玛娜的爱吧,深爱狂恨,就像白天和黑夜交替着、夹裹

    着,涌进生活这条昏暗乏味的长河里。图西少年布特拉

    英俊少年

    昨天,在我奇怪地收到刚果(金)青年库亩巴求救电邮的同时,赫

    海夫妻的信也来到我的邮箱里。我托他们转的信,布特拉收到了。布特

    拉对我4月7日“虽没说什么,却让我感到安慰”的信表示感激。那天是

    卢旺达大屠杀10周年纪念日,但我没提大屠杀,就像卢旺达人之间几乎

    不提一样。告别布特拉快两年了,但他英俊的面容,愤怒中暗含哀伤的

    神情,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赫海陈敏夫妻最初是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承包项目,后来被骗,回

    不去了,只能留下来找生存机会。有天,吃完晚饭,在芒果树下散步

    时,我说特别想收养一个黑孩子。

    陈敏闻听此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歇了半晌,她说:“我知道你

    一贯异想天开,可这回也异想得太远了。”

    蔫声小语的赫海倒没笑,他说:“你真有此意,明天我就给你带来

    一个。”

    第二天,布特拉便站在我面前。我上下打量他几眼,对赫海夫妻

    说:“纵然图西族(世界上最高的民族)平均身高1米83,可这孩子,还是年纪在那里了吧?”然后我问布特拉,他回答说15岁。

    这回轮到我笑:“都说收养儿子女儿,没听说谁收养弟弟的。”

    赫海说:“我看你在非洲这几年是白走了。你这年纪在卢旺达,有

    十个孩子都不稀奇。”

    卢国曾是法国的殖民地,大部分人信仰天主教基督教。据说圣母玛

    利亚有十个孩子,这里的女人,也以有十个孩子为荣。在非洲,我见过

    很多十几岁就做母亲的,所以闭嘴了。不想赫海倒还没完,他先是蔫笑

    两声,然后说:“你带回去这么大个孩子倒好说,真抱回去个一两岁的

    黑孩子,那你还能解释清楚?”气得我差点从地上拣个芒果砸他。布特拉1.77米左右,头小,手臂、手腕细瘦,长睫毛,英俊少年,典型的图西人。

    “跟你开玩笑呢。”陈敏说,“这是我们的司机。”

    “不管国际舆论怎么呼吁,非洲使用童工还很普遍。”我说。

    “他是孤儿,他得养活自己。”赫海说。

    “15岁,做别的还可以。开车行吗?”我怀疑。

    陈敏说:“那次大屠杀后,卢旺达人口结构已发生巨大变化。妇女

    占多数,而且,14岁以下的孩子占40%,他们什么都能做。”

    中国人勤劳,海外的个体商人更是疲于奔命,基本无休息时间。能

    让出个司机陪我转,已算情谊到家了。

    卢旺达是个小国,基加利自然也不大,但却很整洁。整座城市建在

    四周环山的洼地中,植被茂盛,气候宜人。城市里没什么称得上规模的

    建筑,只有一个中国援建的体育场。也几乎没有五层以上的楼,财政部

    是五层的小砖楼;中央银行的三层楼还算别致;议会大楼占地面积不

    大,四层,楼四周的墙体弹痕累累。

    看到这些弹痕,我说起刚果(布):“政府部门的墙上也到处是窟

    窿眼儿。”

    布特拉问那里政府部门是什么样子。

    “9点半上班算是好的,10点来也不错,一般人11点才到。下午1点

    就下班,1点半下班就算好的。他们的公务员是终身的,没有辞退一

    说,所以他们不怕。”

    “曾经,卢旺达的政府里,88%都是图西人。”布特拉说,“我们

    比胡图人聪明,也比他们有教养。”

    图西族人普遍受过良好教育能找到好工作,因为法国之后的殖民者

    比利时,向他们提供这种方便。比利时人定下儿童上学的最低身高标

    准,这一标准,把胡图人排除在外。比利时人这么做,是因为图西人肤

    色较浅,长相也像欧洲人。他们选中图西人代理他们对胡图人的统治,也人为地把社会分出等级。1959年,长期受压迫的胡图人反抗了,举着

    大刀砍向图西人。而此时,恐慌的比利时人却抛弃了他们的图西代理人,站到了人数占85%的胡图人一边。对比1994年的大屠杀,这根本不

    算什么。

    卢旺达的小学里,老师至今还没有给孩子们讲过那场大屠杀。布特

    拉虽15岁了,可毕竟还是孩子。8年前,他7岁,是会记得那场血腥的。

    不愿触及他的伤痛,我绕开卢旺达,又给他讲起他们曾经的故乡,刚果

    (布)。记得我小时候,说哪个孩子长得黑,就说他(她)是刚果人,刚果在我们眼里是非洲的一个代名词。从1960年摆脱比利时殖民统治,到1998年的38年间,这个地球上“电闪雷鸣”最频繁的国家,经历了十

    次之多的政变、叛乱等非正常政权更迭。当我终于踏上那片土地时,它

    已分裂成刚果(金)和刚果(布)了,背后分别站着英国和法国。

    “那里怎么样?”布特拉不特别感兴趣地问。

    “那里最好的酒店,水龙头里都流‘黄汤’。超市很小,东西很

    贵。在西非1500郎的一盘鸡蛋,他们那里要6000郎。他们用中非法郎,跟西非法郎是一比一。西非还可以加工个酸奶什么的,他们那里纯进

    口。和你们这里一样,对中国人特友好,他们那里四五十岁的人都是捧

    着我们毛主席的红宝书长大的,‘我们最缺少的就是邓小平那样的人

    物’。问他们新选的总统多大了,回答说‘跟你们的温家宝一般大’,什么都门儿清。”

    “在乌班吉河边的渡口,站着很多男人。有女人过来,拿着刚摘的

    木薯和花生,男人们去就拿,他们说‘拿她们的东西是她们的荣幸’。

    陪同的人告诉我说,他们是共产主义。我说共产主义应该是在物质极其

    丰富的条件下。他们说他们是原始共产主义。不过这么说他们,下回就

    没那么自然地拿女人的东西了,付给女人100郎。女人不知怎么好,一

    下子把花生都给他了。‘东西回家前,别人要,是不用给钱的’,那女

    人告诉我。”

    现在,卢旺达西边的邻国是刚果(金),因为是“中非宝石”,那

    里的人们因而得获无穷灾难。20世纪90年代末,手机销售火爆,造成全

    球对钶钽的巨大需求。占全球80%钶钽铁矿储量的此地,你想会发生什

    么?不说在非人的条件下开矿的童工,刚果东部,婴儿的死亡率和畸形

    率,4年来已增长四倍。黑猩猩的数量也骤然下降90%。而对矿产资源掠

    夺带来的内战,已使300多万人丧生。虽然欧洲一些人权组织发起“别

    染血我手机”的行动,但是,以美国为首的列强,还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从血腥中来的数亿美元进了自己腰包。1960年刚果结束殖民统治开始独

    立,但和所有的非洲国家一样,它背后一直站着欧美列强,掌握着他们

    的政治和经济资源。过去十多年里,75%的非洲国家不同程度卷入战

    乱,800多万人丧生,600多万人沦为难民。非盟首脑会议把非洲战乱原

    因归结为部族多(这不假,非洲有2000多个部族)、贫困、一些国家盲

    目推行民主,政变等。这四个理由不错,但是,他们并不往深里说。

    1963年在非统组织宪章上签字的31个独立国家领导人中,有17位后来被

    军事政变推翻。而这些政变,几乎无一例外都由欧美列强支持。而非洲

    国家“盲目”推行的民主,很多更是迫于西方停止经济援助的要挟。

    1990年10月,西方同样以此要挟,迫使卢旺达当时的总统宣布实行多党

    制和西方式民主。结果大乱。

    黑奴被运到美洲的多年后,黑人想回非洲。美国人给他们划了一块

    地,“为了和平,我们来到这里”,这就是利比里亚的含义。而这个美

    国人给的“自由地”,从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一直打了十多年内战。终

    于平息了,突然又乱了。法国的军用机把我送到海军运输舰上,离开战

    火的船,驶向的不是别的地方,是它的邻国科特迪瓦。而一个月前,我

    就是从那里的战区辗转去利比里亚的。几内亚湾内,大西洋波涛汹涌,就像是黑人的呐喊:哪里是我们安宁的乐土?

    1494年托德西利亚斯条约上写:凡是已被或将被葡萄牙国王及其舰

    队发现的岛屿和大陆,均属葡萄牙国王和继承人。而1751年的百科全书

    对“殖民地”这个词的解释是:殖民地应依附于宗主国,受宗主国监

    视;殖民地的贸易应由殖民地创立者垄断。如果殖民地离开宗主国,那

    它就没有用处了。20世纪60年代,非洲各殖民地纷纷独立,但是,我想

    很多在非洲的人都知道,这些殖民地的宗主国,从未真正离开过。在我

    们这个日渐“文明”起来的现代社会,它只不过被换了说法。而在欧美

    对非洲的掠夺更加猖狂之时,人们虽不说,但知道,一个新殖民时代已

    经来临。他们用经济和军事上的援助,换取在这些国家惊人的利益。

    世界政策协会的报告表明,1989到1998年之间,美国对非洲2.27亿

    美元的军事援助中,有1.11亿进入了刚果内战的相关国家,包括安哥

    拉、那米比亚、卢旺达、苏丹、乌干达和津巴布韦等,这还不包括1994

    年对卢旺达750万美元的紧急援助。事实上,卢旺达和乌干达根本就是

    美国的军事伙伴,长期接受美国的军事训练和武器。而美国前总统克林

    顿在1998年访非时,还称赞这两国总统是“非洲的文艺复兴”(African Renaissance),并支持卢旺达、乌干达两国入侵刚

    果。所以两国入侵刚果东部后,开始通过反政权势力大肆开采刚果东部

    的矿藏,而后运至两国,再转运至欧美国家。

    非洲很多国家,也都互相支持各邻国的反政府势力。卢旺达的图西

    贵族流亡到乌干达,得到他们的支持,才有精良武器,才能把总统座机

    从天上打下来,也才导致了1994年那场血腥的爆发。

    15岁的孩子不能理解这些,所以我只给他讲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和

    事。

    从这里到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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